“提刑,那姓崔的着實可惡,幹脆一刀宰了他,省得押回去後,王經略又心軟!”
“可不是麽,偷偷送走了呂子明,還想讓您寬恕他。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不怪張提轄,姓崔的實在狡猾!”
“姓崔的狡猾,留着他将來肯定是禍害!”
……
武又、李遇、劉鴻等人雖然沒參與談判,卻也覺得臉上無光。一個個咬牙切齒地在旁邊提議。
把叛軍堵在沒有水源的荒山上,還壘牆、挖溝、埋地雷,布下重重陷阱。結果,到頭來仍舊讓賊酋來了個金蟬脫殼,這事兒,無論怎麽解釋都丢人。
而把大家夥弄到如此尴尬地步的那個叛軍頭目崔懷勝,竟然還想鑽韓提刑先前承諾中的空子,逃脫國法的嚴懲。就更令人忍無可忍了。
若是讓此人毫發無傷地被開釋回家,将來此人豈不是就有了吹牛的本錢?并且每吹噓一次,大夥的面子就得再折進去一回。
“既然答應繳械投降就不殺他,就不能出爾反爾。否則,近萬俘虜人心惶惶,反而是個大麻煩!”韓青自己,也被崔懷勝的行爲,搞得非常郁悶。然而,作爲一個二十一世紀來客,他卻不喜歡胡亂殺人洩憤。因此,強壓下怒火,笑着擺手。
“那豈不是太便宜他?!”武又等人皺着眉頭,低聲抗議。“這種人,鑽一次空子,肯定還想鑽第二次……”
“那就少留點空子給他鑽就是!”韓青又笑了笑,非常自信地打斷,“況且他甯願冒着被我懲處的風險,也要先送呂子明離開,倒也不失義氣。”
後半句話,正說到武又等人心裏頭,頓時,讓大夥眼中的殺氣迅速減少。
将士們總是在生死邊緣打滾兒,素來推崇義氣。一個甯願自己被處罰,也不肯出賣你的袍澤,總比一個遇到危險立刻拿你擋箭的家夥值得尊敬。
而崔懷勝的行爲,雖然讓大夥恨得牙根兒發癢。此人在江湖義氣方面,卻是無可挑剔!
“我就不見他們了,李遇,他和那個姓馬的,都交給你。你帶着他們兩個,去安撫收攏俘虜。把香主以上的都挑出來,關押甄别。把尋常喽啰,分批次放掉。”見衆人不再堅持要殺崔懷勝,韓青想了想,迅速開始布置任務。
“這……”李遇是打心眼兒裏,不待見昨晚才投降過來的馬秀和剛剛主動繳械做了俘虜的崔懷勝,猶豫再三,才躬身領命,“屬下明白!”
“這兩人,都是人才。用得好了,勝過三千大軍!”能感覺到他心中的抵觸情緒,韓青又想了想,低聲解釋,“你帶着他們倆去甄别釋放俘虜,無論他們兩個肯不肯盡心盡力,在喽啰們眼裏,他們都成了官府這邊的人。斷了他們的退路,他們今後自然便翻不起大風大浪!”
“提刑這招高明,不殺人,卻誅心!”李遇終于明白了韓青的意圖,心悅誠服地拱手。
笑了笑,示意他下去執行任務。韓信又将目光轉向了張帆,“行了,你也不用請罪了。能讓上萬純陽教的将士繳械下山,已經很不容易了。至于呂子明,抓沒抓得住,并不重要!”
“多謝提刑!”張帆的臉色仍舊紅得厲害,肩膀也塌得宛若積水泡過的土牆。
“你如果不甘心,就帶一隊騎兵去追。呂子明身邊隻有三個侍衛,又沒帶多少幹糧,應該跑不太遠!”将他的表現全都看在眼裏,韓青搖了搖頭,低聲補充。
“謝提刑!”張帆立刻就來了精神,叉手行禮,随即大步流星走向臨時中軍大帳門口。
韓青卻又從背後喊住了他,繼續低聲吩咐,“且慢,多帶點兒銅錢或者銀錠,應該用得上!”
“遵命!”張帆不知道爲何要多帶銅錢或者銀錠,卻相信韓青的吩咐,肯定有道理。因此,答應得幹脆利落。
“劉提轄,你帶幾個騎術好的弟兄,去周圍村寨傳我的命令。凡是能抓到呂子明,或者殺了他的義民,賞白銀五十兩,綢緞十匹!”迅速向身邊掃視了一圈兒,韓青又抓起一支令箭,向劉鴻吩咐。
“得令!”劉鴻正愁找不到機會表現,答應着上前接令,随即,大步流星而去。
“提刑,卑職願意去助張兄弟一臂之力?呂子明身手不差,他敢往這邊逃,說明沿途肯定有村寨,暗中跟純陽教勾勾搭搭。”見大夥差不多都有了任務,而自己卻沒事可幹。武又迅速拱起手,主動請纓。
“不必。哪怕周圍有個别村寨,跟純陽教以前有過往來,此刻也不會再收留他!”韓青眉頭輕蹙,随即,快速給出了回應,“甚至還可能,幫咱們宰了他,以證明自身與純陽教毫無瓜葛!你如果不累,就帶兵去幫李遇鎮一下場子。俘虜太多,集中到一起處置,非常容易生事。”
“是!”武又聽得似懂非懂,拱手告退。
“呼——”韓青吐了口氣,輕輕搖頭。
他先前之所以沒有依照大夥的建議,殺掉崔懷勝,一方面,是的确認爲自己對待此人的态度,會直接影響到其餘近萬俘虜。另一方面,則是認爲呂子明已經很難再活着離開萊州!
這是他從二十一世紀的曆史書中看出來的門道。
雖然書籍的編寫者們,對農民起義普遍都持有同情态度。然而,卻也清楚地告訴了讀者,當義軍遭到失敗之後,其首領大多數都會死于喽啰的出賣,或者士紳土豪的反攻倒算。
按照這個規律,呂子明即便逃過了張帆的追捕,恐怕走不了太遠。
一方面,爲了證明自家與純陽教沒有瓜葛,地方士紳,需要呂子明的腦袋。
另外一方面,純陽教與紅蓮教一樣,也曾大肆在地方官府中發展勢力,甚至插手一些職位的任免。
如果純陽教的勢力像先前一樣龐大,或者打敗了官軍,那些接受過純陽教恩惠的官員,可肯定會暗中繼續跟呂子明勾勾搭搭。
此刻純陽教兩萬多大軍,都灰飛煙滅。那些官員們,哪怕隻是爲了自保,也要想方設法将呂子明滅口。
‘我這算不算是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想到這兒,韓青将身體癱在座椅上,心中偷偷嘀咕。
仗打到這一步,基本上算是收工了。有股形神俱疲的感覺不可阻擋地,湧遍了他的全身。讓他歪在座椅上,連手指頭都懶得再擡一下。
然而,大腦卻不受控制地加速運轉。許多先前來不及想的東西,也一并湧入了腦海。
雖然兩個靈魂已經徹底融合,但是,韓青在骨子裏,仍舊無法把自己完全當成一個宋人。
受上輩子曆史觀影響,他無可避免地對農民起義報以理解和同情态度。但是,這輩子,他又是如假包換的“既得利益者”,怎麽努力,都跟農民起義軍做不成同夥。
這種與生俱來的矛盾,在他忙于戰鬥之時,可以完全忽視。在大局已定之後,卻迅速又占據了他的腦海。讓他無法不去想,卻越想越覺得頭大如鬥。
好在,他頭大如鬥的時間,沒持續多久。
臨時中軍帳的門,忽然被武又用力推開。後者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他面前,彎腰施禮,“提刑,丁樞直來了,說有一件非常要緊事情得跟您面談。讓我提前過來通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