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人?停下!”當值的城門尉喬文松大吃一驚,趕緊從敵樓中探出半個身子,高聲詢問。“路治所在,不得策馬狂奔。”
“控鶴司提轄王武,奉命向經略安撫使告捷!我部在兩日前,已攻破純陽教烏龍山分舵!斬首百二,生擒過千!”坐在第一匹駿馬背上的漢子,擡手指了指自己後背上的認旗,滿臉驕傲地回應。随即,策動坐騎加速從城門洞出直穿而過。
其他幾名悍卒,也見樣學樣,速度沒有因爲城門尉喬文松的命令,減慢分毫。
而喬文松,卻既不敢生氣,也不敢命令麾下兵卒攔住對方。瞪圓了眼睛目送悍卒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才低頭朝着腳下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說道:“得意什麽?不就是挑了教匪一座分舵麽?那種烏合之衆,老子去了,也一樣能輕松拿下!”
“可不是麽?打純陽教那群烏合之衆,赢了有什麽好得意的。有本事出海去打海盜!”
“還提轄,提個屁。總計不到兩百号人的衙門,提轄能管得了誰?”
“不過走了一回狗屎運,跟對了人。換了老子跟在韓提刑身後,也一樣将純陽教的分舵見一個挑一個!”
“可不是麽,一群兵痞而已,嚣張什麽嚣張……”
敵樓上,更多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卻是喬文松的部屬們,見自家上司被王武掃了面子,紛紛開口替他鳴不平。
然而,罵歸罵,所有人臉上,卻都寫滿了羨慕。并且,誰都不敢把王武的行爲,牽扯到其上司韓青頭上。
那韓判官,雖然隻來到青州短短三個月,在當地,聲望卻已經如日中天。
年前,他跟青州第一豪門相鬥,寸步未讓,亦寸步未輸!
正月時,若非他頂風冒雪,從南方購來老米,并且用雪橇開辟出了一條商路。京東東路,不知道多少人會因爲糧價飛漲而活活餓死。
如今,放眼京東東路,除了少數那幾家炒賣糧食折了老本的豪門之外,誰人提起韓判官,不挑一下大拇指。
若是有誰敢指摘他的不是,哪怕周圍的百姓膽小,不敢當面反駁,過後,少不得也要朝着此人的背影吐上幾口老痰!
此外,這也不是一波回來報捷的信使。
在七天和三天之前,還有另外兩波信使,已經騎着快馬進了城。
雖然朝廷日漸重文輕武,剿匪的戰功,也遠不及邊境上擊敗異族。可短短半個月不到時間内,連挑純陽教三處分舵的功勞,摞在一處,也足夠耀眼。
更何況,那韓判官,還是出了名的仗義。據最押着俘虜歸來的弟兄炫耀,此番出征,無論是控鶴署下面的精銳,還是轉運使下面的糧丁,拿的都是雙倍軍饷。
所有繳獲,大頭歸丁轉運使,造冊上繳。小頭,卻折算了銅錢,平分給了參戰的弟兄們。
如此一來,剛才入城的那幾個信使,個個已經混到了豐厚的戰功不說,腰包也鼓得幾乎裂開。當然有足夠的本錢,在天天看守城門的苦哈哈們面前嚣張!
正所謂,最郁悶不過人比人。
罵着,罵着,守門的兵卒臉上的羨慕,就變成了失落和不甘。
而他們幾個,注定不是今日受打擊最大的那夥。城門口,還有另外數人,聽聞韓青帶領麾下弟兄,又拿下了純陽教第三處分舵,立刻郁悶得連城門都不想進了,撥轉坐騎,就回了各家在城外的莊園。
”祖父,祖父,姓韓的前日又拿下了烏龍寨。這厮,也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線索,居然将純陽教的分舵,一抄一個準兒!”将坐騎丢給家丁,三步并做兩步來到莊園主宅的後堂,嚴府二公子嚴希哲連氣都顧不上喘均勻,就迫不及待地向自家祖父彙報。
“慌什麽?他手頭握着一百鎮戎軍精銳,身邊還有丁謂借給他的四千糧丁,挑幾座純陽教的分舵,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現任族長嚴文達,正跟幾個旁支的掌舵人,商量今年開春之後整個家族的分工和運作,見嚴希哲急得宛若火燒了屁股一般,隻好先停止跟其他人的交談,皺着眉頭呵斥。
“二弟,鎮定。君子修身,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變色!”正站在族長的椅子後,接受言傳身教的嚴希誠,見嚴希哲遭到了呵斥,也皺着眉毛高聲提醒。
“他,他……”嚴希哲想要說的話,全都被憋了回去,臉色漲紅,手掌在身前亂揮。好半晌,才終于接了一句,”他根本沒有按照咱們設想的那樣去做啊。拿下了白馬寨的梁滿倉,又去挑方山和烏龍山。照這樣下去,純陽教的分舵,恐怕得被他挑個遍。而他本人的聲望,也會越來越高。”
“原本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更何況,最初那個想拿一座白馬寨滿足他胃口的對策,也實在太小瞧了他!”嚴文達不愧是做過河南知府的人,這番養氣功夫,讓其孫兒生出翅膀都趕不上。隻是輕輕笑了笑,便将嚴希哲帶回家裏的緊張感,化解于無形。
屋子裏,嚴氏幾個旁支的掌舵人互相看了看,心神大定。
多年來匍匐于族長的積威之下,他們早已養成了習慣,時刻都唯嚴文達的馬首是瞻。既然族長嚴文達還沉得住氣,就說明一切盡在掌控。
果然,嚴文達輕輕抿了幾口熱茶,就又将目光轉向了他們,鎮定自若地補充道:“希哲什麽都好,就是遇到的事情少,需要多加曆練。其實,隻要姓韓的跟純陽教打起來,挑一座分舵,和連挑三座分舵,沒多少分别。純陽教抛出白馬寨,斷尾求生不成,肯定要大舉反擊。隻要他們雙方鬥在一起,咱們嚴家就能抓住機會,将嚴二和嚴無憂所牽扯到的那些事情,從容切割幹淨!”
“伯祖父說的是!”
“兄長所言極是!”
“兄長高見,姓韓的和純陽教,打得越激烈越好。”
“若是姓韓的能将純陽教逼得公開舉起反旗,則最好不過!”
……
後堂裏的大部分人,都長吐一口氣,低聲附和,每個人的臉色,都自信了許多。
唯獨嚴希哲,總覺得自家祖父的說法,有地方不對勁兒。一時間,卻不知道具體不對勁兒在何處。哭喪着臉,欲言又止。
“那今年的安排,就按照我剛才跟你等商量的,先确定下來。”嚴文達沒功夫跟自家孫兒解釋更多,想了想,将話頭迅速轉回正題。“希誠,你回頭把今天大夥商量好的事情,抄錄幾份,給各院送去,以備随時對照。各位家主,倉促之間,今日的安排,難免有不周全之處,咱們什麽時候發現,什麽時候再商量着改。咱們嚴家,世代簪纓,總不能遇到一點小麻煩,就連正事兒都不做了,全都停下來等待結果!”
“是!”嚴希誠立刻躬身領命。
“兄長所言有理,我等遵命!”
“伯父之言,令侄兒茅塞頓開!”
“就是,聽到蝼蛄叫,難道還不種地了?咱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對付那個妄人,自有長房出手!”
……
幾個旁支的掌舵人,也紛紛低聲附和。随即,起身各自告辭而去。
嚴希哲心煩意亂,随便向自家祖父行了個禮,也跟着大夥一起往外走。然而,才走出了三五步,身後卻又傳來了自家祖父嚴文達的聲音,“希誠,你替我送你的叔祖和叔父們。希哲,你留下等等你大哥。待他回來之後,老夫有幾件事,需要安排你們倆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