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寨和方山兩處純陽教分舵接連攻破的消息,比他們先一步從傳到了這裏。烏龍山分舵的舵主姓魏名躍,做過一任水軍都頭,粗通兵法。聽聞消息之後,相信官兵早晚會找上門來,立刻着手聚攏喽啰,“征調”物資,以免被官兵打個措手不及。
隻是,他沒想到官兵來得這麽快。還沒等他帶着手下的喽啰們,将從周邊大戶人家“征調”來的物資,運回山寨,便被擔任前鋒的控鶴署軍巡使武又(武二)給逮了個正着。
雙方在距離烏龍山不遠處惡戰一場,未分勝負。
武又麾下的鎮戎軍老兵裝備精良,戰鬥力強悍,人數卻不到喽啰們的十分之一。依靠手雷硬炸出了一條通道,殺至運送物資的車輛旁,點起了數十個火頭。然後,果斷撤離戰場。
魏躍憑借人數優勢,屢敗屢戰,最終成功将官兵逼退。然而,卻不敢繼續于山外耽擱。胡亂從火堆中搶了一些糧食之後,迅速返回了主寨,憑險據守。
“咱們且圍了山,然後你我聯名寫信給王經略,請他調廂軍過來助戰。”丁謂接連撈到了兩場戰功,心情大好,見烏龍山的地勢頗爲險峻,主動笑着提議。“不着急進攻,圍困上兩三個月,賊人肯定得斷炊。”
“這麽大一點兒的山寨,沒必要勞煩王經略。賊人堅守不出,已經是膽怯,咱們剛好打個痛快。”韓青想了想,笑着搖頭,“丁樞直且安心休息,等弟兄們恢複了體力之後,我讓他們演示一套新戰術給你看。”
“新戰術?”丁謂聞聽,兩眼立刻開始發亮,“那老夫就不啰嗦了。打仗你比老夫内行!”
“待攻破了山寨之後,如何收拾俘虜,安撫地方,還得仰仗丁樞直。說實話,這次如果沒有您在,我真不敢一下子跑這麽遠!”韓青拱了拱手,笑着補充。
正所謂,花花轎子人擡人。
這趟行動,韓青把大部分功勞和好處,都讓給了丁謂。丁謂幫助他,當然也不遺餘力。
雙方原本又是各有所長,彼此之間分工明确,配合也越來越默契,很多對各自來說的難題,交給對方都迎刃而解。
第二天下午,弟兄們的體力恢複得七七八八。韓青傳下将令,把鎮戎軍老兵和丁謂所部的五百多名糧丁精銳拉出來,從山寨正面發起了強攻。
“你就這麽直接硬打?這條山路,可是有七八個彎子。關鍵位置放上幾支弩,便是一夫當關!”丁謂原本以爲,韓青至少會拿出幾條妙計,瓦解了土匪的鬥志,然後才會發起進攻。卻沒想到,韓青竟然打算硬砸,頓時眼睛就瞪了個滾圓。
類似的戰鬥,他在夔州那邊也經曆過。帶着上萬官兵包圍了一個土匪所在的山寨,前後攻打了兩個多月,都沒能如願殺上山頂。
而土匪們卻充分發揮地形優勢,将石頭,木樁,不要錢般往下砸。以極小代價,就給他所率領的官兵,造成了巨大殺傷。
最後,他發現繼續攻打下去,自己的部下就有可能嘩變。隻好開出了非常優厚的招安條件,将那支土匪變成官軍了事。
所以,憑借以往的經驗,他認爲韓青根本就是在蠻幹。除了無端給自己一方增加傷亡之外,不會收到任何戰果。
然而,韓青卻忽然變得一意孤行,搖搖頭,笑着低聲說道:“丁樞直莫急,先看武又他們進展如何!放心,打不開土匪盤踞的那幾個關鍵位置,我不會讓你麾下的精銳跟着一起往上沖!”
“我不是舍不得麾下弟兄,我是……”丁謂怎麽可能不急?皺着眉頭低聲辯解,“我是擔心傷亡過重,失了銳氣,接下來更難辦。除非,除非你準備聲東擊西!”
“對付千把土匪,不用聲東擊西。我也不擅長那種精細辦法。”韓青又搖搖頭,繼續補充,“鐵錘砸雞蛋,一下砸爛就好。”
說罷,親手抓起一支令旗,高高舉過了頭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張帆立刻帶人敲響了戰鼓,将主将的意志,迅速傳入武二等人的耳朵。
後者聞聽,果斷加快了推進腳步。百十人隊伍在山路上被迅速被拉長,短短七八個呼吸之間,前後就分成了十幾段。
丁謂的嘴巴動了動,最終卻什麽都沒說。
鎮戎軍那夥老卒再骁勇善戰,總得聚集成陣,才能發揮出最大實力。而如今,沒等跟土匪交手,自己的陣型先散了。倘若魏躍瞅準戰機,派遣一哨兵馬沿着山路快速殺下,定然如沸湯潑雪。
非常幸運的是,他所擔心的情況,一直都沒有出現。
烏龍山分舵主魏躍,顯然也沒看懂韓青的招數,唯恐中了誘敵之策,堅決不肯打開寨門,放任何弟兄出來厮殺。隻管命令第一道關卡的喽啰,沿着山路往下滾擂木。
那些擂木皆是用百年老樹的樹幹鋸成,根根都有水桶粗,從山上滾下來,落勢甚快。萬一有人被碰到,下場肯定是筋斷骨折。然而,這個時候,隊伍分散的好處,就顯現了出來。
鎮戎軍老兵們,走得三一群,五一夥,稀稀落落。卻從始至終,都沒放松絲毫的警惕。發現有巨大的擂木,沿着山路呼嘯而下。立刻挪動身體,躲向山路兩側。
結果,正因爲隊形松散,他才有了足夠的躲避空間。而走在最前面的弟兄做出閃避動作之後,其他各組弟兄,便有了更充足的時間去應對。一組組,敏捷得宛若猿猴,讓滾下來的擂木,連大夥的寒毛都沒碰到一根。
“妙,妙!”丁謂看到弟兄們的情況,懸在嗓子眼處的心髒,終于稍稍回落。端着雙手,在胸前輕拍,“這種辦法,倒是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被擂木和滾石所傷。但是,等到了關卡附近之後,終究還是要重新集結在一起。而那時,土匪仍舊……”
一句話沒等說完,山坡上的鎮戎軍老兵,推進的速度再度加快。左軍巡使武又,竟然身先士卒,在兩名親信的保護下,頭一個沖向了山坡上第一道天然關卡。
那道關卡,是一塊巨大的岩石,橫着從泥土裏伸出來,寬七尺,高達兩丈,将山路攔腰切做了兩段。
岩石左側爲垂直的峭壁,右側便是斷崖,下面隻有一個半人高的石洞可供通行,
關卡後的土匪見武又隻帶着兩個弟兄,就敢發起強攻,頓時大怒,紛紛挽弓向他發起了攢射。
然而,因爲地形狹窄,能擺開的人數有限,他們射出來的羽箭卻顯得稀稀落落。
大部分羽箭,沒等射到武又身邊,便被山風吹歪。零星三五支勉強接近目标,卻被武又身邊的親信,用盾牌擋了個正着。
而經驗豐富的武又,跑得又快又穩,幾個起落,已經沖到了距離第一道關卡的二十步範圍之内。隻見他,猛地從身後的褡裢裏,掏出一個帶着兜子的皮索,緊跟着,便将一隻手雷塞進了兜子之内。
一名親兵豎起盾牌掩護,另外一名親兵迅速打着火折子,點燃了手雷上的引線。而武又,則快速揮動手臂,将皮索高高地掄起。
“呼——”手雷冒着火星,淩空畫出一道弧線,穩穩落進了充當天然關卡的巨大石塊背後!
“轟隆!”黑火藥手雷爆炸,掀起一團藍灰色的煙霧。巨石後,立刻不再有羽箭射出。十幾個被爆炸聲吓破了膽子的土匪,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逃向更高處的關卡。
“呼——”武又唯恐土匪使詐,将第二枚手雷用投擲索再度甩入巨石之後。
又是一聲巨響,碎肉伴着石子伴着煙霧騰空而起,然後又如冰雹般四散而落。已經逃出數步之外的土匪們,頓時倒下了四五個。其餘人則雙手抱頭,加速逃竄。
黑火藥手雷的威力并不大,以這個時代的工藝水平,更不可能讓其與韓青“上輩子”所知道的手雷相提并論。
如果逃命的土匪當中,有哪個肯壯起膽子回頭看上一眼,其實很容易地就能發現,兩輪爆炸,隻殺死了他們的一名同夥。四下濺落的血肉,也全都來自同一具屍體。
并且,所有及時逃離關卡的其他同夥,都沒有被第二輪爆炸傷到半根寒毛。
那些在第二輪爆炸聲中倒地的喽啰,全都隻是吓破了膽子,腿腳發軟而已。身上根本看不到半絲血痕。
然而,卻沒有任何土匪,在爆炸聲響起之後,還能保持冷靜,仔細觀察身邊情況。黑火藥手雷威力不大,卻超出了他們所有人的認知範圍。
在這劃時代的武器面前,他們唯一能想到的對策,就是加速逃命。
不管上頭交代給自己的任務是什麽,也不管逃到更高處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再活着走下山來!
事實上,擔任前鋒的武又,也不會給土匪們時間去仔細觀察。不待第二枚手雷制造出的煙霧被山風吹散,他已經将手中套索換成了鋼刀,邁動大步撲向了擋在路上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