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提刑不必如此客氣,老夫既然受官家之命,做了京東東路的安撫使,便理應護得一方百姓周全!”既然已經決定支持韓青,王欽若索性好人做到底,擺了擺手,笑着補充。“而你,做事爲公還是爲私,老夫也看得清清楚楚!”
“你自己也多加小心。免得有人這次推動糧價暴漲不成,又弄出什麽新花樣來!”丁謂側了下身子,笑呵呵地提醒。
“下官明白!”韓青心領神會,輕輕點頭。
“你赴任之初,便送上門來的那兩個蠢貨,可曾審出了結果?”王欽若聲音再度響起,話裏話外,透着長者對晚輩的關心,“無論案子大小,最好早些了結。畢竟官家對你的期待,是挖出張文恭遇刺案的真兇,并剿滅純陽教。沒必要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浪費精力。”
“不瞞王相,其實那二人的案子早就結了。隻是又牽扯到了其他案子,下官擔心有人将-他們滅口,才對外使了個障眼法,宣稱一直将二人關在監獄裏沒做任何審問。”韓青立刻明白了王欽若的意思,略作斟酌,然後笑着解釋,“張文恭遇刺案,和純陽教的事情,下官也一直在查。目前已經有了一些眉目,隻是爲了避免打草驚蛇,才遲遲沒有采取行動。”
“那就好,那就好。需要老夫調派人手幫忙,就盡管說。包括廂軍,你手下雖然個個都是精銳,終究人數少了些!”王欽若眉頭輕輕挑了挑,低聲承諾。
“多謝王相!”韓青喜出望外,立刻躬身行禮。王欽若則笑着托起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回座位上,勒令他坐下說話,不要再把力氣浪費在繁文缛節之上。
聰明人之間打交道,就是省力氣。短短幾句話,彼此就在接下來要做的某件事上,達成了默契。
于是乎,賓主各自落座,邊喝茶邊聊天,氣氛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經略司判官林士奇,卻明顯跟不上這三個人的思維節奏。在旁邊陪着笑臉有一搭沒一搭地插話,直到韓青告辭出門,他仍舊沒想明白,爲何丁謂和王欽若兩人的态度轉變如此之大,在糧車進城之前和之後,幾乎截然相反。
“士奇啊,老夫聽說,你跟紹興嚴知府,乃是同年?”正百思不解之際,他耳畔已經傳來了王欽若的聲音,隐約帶着幾分冰冷。
“啊!”林士奇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替自己辯解,“不瞞恩相,屬下的确跟嚴知府是同年考中的進士。但是,彼此之間卻沒什麽交情,一直也沒什麽往來!”
無論如何,這個節骨眼兒上,他都不會承認自己跟嚴家有過交往。否則,所有在王欽若面前告韓青黑狀的行爲,就都有受嚴氏指使之嫌。
而嚴氏聯合其他幾家,哄擡糧價和鹽價,他預先是否知情,也解釋不清楚。
“抽空給嚴知府去封信,提醒他不要一心放在公事上,疏忽了約束家人。”能清楚地感覺到林士奇的慌亂,王欽若卻懶得追究,笑了笑,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這,是!”林士奇的臉皮抽搐了一下,趕緊躬身領命。
随即,又快速解釋,“恩相,屬下跟那嚴知府,以前隻有數面之交。追随您來青州之後,他曾經寫信給屬下,請求對其家人給予關照。但是,屬下爲了避嫌,卻沒有答應。隻是逢年過節,他家派子侄送禮物過來,屬下拉不下臉拒收而已。恩相放心,屬下這就命令随從,把禮物按市價退給嚴家,從此……”
“不必。他家的禮物,老夫也收到過。”王欽若看了林士奇一眼,輕輕擺手。“水至清則無魚,這種禮尚往來如果王某也禁止,就太不近人情了。”
“是,恩相!”林士奇聞聽,立刻長出了一口氣。堆起笑臉,試探着說道,“這嚴家的主事人也是糊塗。兩個奴仆犯了罪,他不清理門戶也就罷了,居然還聯合其他幾家弄出這麽一出……”
“他不是舍不得清理門戶,而是無論怎麽清理,都無法把自身從案子裏摘幹淨!”王欽若撇了撇嘴,冷笑着搖頭,“所以,索性借機立威,逼着韓提刑不要繼續追查下去。卻不去想一想,韓提刑當初被紅蓮教和永興軍路官府聯手通緝,都沒肯後退半步。”
“啊——”林奇揣着明白裝糊塗,低聲驚呼,“難道他們還有别的把柄,被韓提刑抓到了?”
“你剛才沒聽韓提刑向老夫彙報麽?嚴氏那兩個惡仆,早就招供了。隻是他怕嚴氏殺人滅口,才對外宣稱一直沒審問那兩個人!”王欽若又看了林士奇一眼,心中好生失望。
同樣是副宰相,人家寇準麾下有王曙,張齊賢麾下有梁颢,很多事情根本不用吩咐,兩人的心腹愛将就能提前考慮到,并且處置得井井有條。
而自己這邊,卻隻有一個林士奇!人笨也就算了,還多事,貪财,喜歡背着上司搞東搞西!
“原來如此!”林士奇根本沒察覺到,王欽若已經對自己有了不良看法,兀自繞着彎子試探,“怪不得韓提刑甯可跟五大姓拼個玉石俱焚,也不肯退讓半步,原來已經抓住了嚴家的大把柄。他也是走運,恰好恩相在這裏做經略安撫使,隻要他做得有道理,就全力支持于他。若是換了一個喜歡治下太平無事的……”
“換了别人跟老夫易位而處,也是一樣!”王欽若手扶桌案,鄭重打斷。
實在不想再聽林士奇繞彎子試探,頓了頓,他幹脆直接将态度擺明,“家族大了,難免有不孝子弟仗着家族勢力胡作非爲,這種事情,老夫早就見多不怪。”
“族中子弟指使惡奴犯了錯,被人抓到了把柄,做族長的舍不得壯士斷腕,想憑借家族勢力脫罪,而這種事情,老夫也早有耳聞。”
“然而,爲了給家中子侄脫罪,就聯合其他豪強哄擡米價鹽價,甚至不惜人爲制造饑荒,就太膽大包天了。萬一被他得了手,京東東路,多少百姓要生生餓死?老夫沒直接下令廂軍包圍了他嚴家,抄沒糧食出來救災,已經是給了一門三公和嚴知府的面子。又怎麽可能,再阻止韓提刑接下來将那嚴家所犯的罪行,一查到底?!”
“是,恩相所言極是!換個别人,嚴家隻會倒黴得更快,絕不像現在,恩相好歹給了他家一個機會懸崖勒馬!”林士奇吓得又打了個哆嗦,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片。
追随王欽若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方如此聲色俱厲。而王欽若剛才最後那幾句,顯然不能簡單視爲氣話。
畢竟,王欽若好歹也是參知政事,在大宋皇帝面前,都能坐在椅子上奏對。他真的發了狠,想将嚴氏抄家滅族,不過一聲命令的事情。
雖然王欽若過後有可能爲此遭到政敵彈劾,提前回家養老。但青州嚴氏,特别是嚴氏嫡支子弟,最後能保住性命的,恐怕剩不下幾個!
“士奇啊!”王欽若非常懂得收斂,發洩了幾句之後,便又笑着拍打林士奇的肩膀,語重心長,“雖然先皇曾經有遺訓,要官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可這天下,終究不是士大夫的。你我也終究,都是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