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麽“二”的事情,偏偏就是他自己幹的。
并且,這厮酒醒之後,還非常無恥地,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又受了身體前主人的潛意識影響。
不過,既然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整整三個時辰,他都在跟趙恒東拉西扯。其他未在場的人,肯定更不可能猜測得到,當天下午和晚上他進宮謝恩的真實情況。
除非,這些人有本事買通劉成珪,或者劉娥二者之一。
這也是韓青受到窦沙的啓示之後,立刻扯起大宋官家趙恒做虎皮的重要緣由。
他根本不怕青州這邊有官員和豪強,通過各自的渠道,去汴梁打聽消息。
事實上,那些人越手眼通天,越會容易被打聽來的消息給誤導!
而隻要韓青能将這個“誤會”,維持四個月到半年時間,就足夠他在京東東路站穩腳跟,并且摸清楚純陽教的大緻情況。
屆時,哪怕有人開始懷疑,他并沒有像傳說中那樣“簡在帝心”。也很難再阻止他,一步步将純陽教連根拔起!
“判官,去打探白馬寨情報的兩個弟兄都平安回來了,那邊的确是個純陽教的一處重要堂口。山寨的聚義堂,原本是座道觀,供奉的就是純陽真人呂洞賓!”門忽然被人推開,控鶴署左巡使武二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雙手呈上一份密報。
“報,京東東路最近兩年重大案件的卷宗,已經奉提刑之命調集到位。暫且存入了提刑司後堂書櫃!”提刑司知事李遇,緊跟着也快步走入,拱手向韓青繳令。
“二位一個一個來。咱們有足夠時間!”韓青聞聽,趕緊将思緒從回憶中收回,先接過密報,然後笑着向二人點頭,“都先坐下,喝點兒茶,誰都别急!”
雖然提刑司和控鶴署,都是新衙門,暫且還沒多少職責從轉運司那邊分割過來。然而,同時掌控這兩個衙門,仍舊讓韓青感覺有些分心乏術。
所以,他暫時隻能将兩個衙門的事情,放在一起處理。一則省得每天兩頭跑來跑去,二來也方便兩個部門之間的協調配合。
“是!”武二和李遇互相看了看,分頭落座。随即,二人卻又假惺惺地互相謙讓了起來,用眼神示意來示意去,誰都不好意思搶先開口。
“提刑司的事情先放一放,武巡使先說!”韓青看得啞然失笑,匆匆掃了兩眼密報,果斷主動點将。“山寨裏大約有多少純陽教信徒,寨主的身份呢,可查清楚了?”
“連老幼婦孺算上,在八百到一千之間,真正能拉出來作戰的喽啰大概是兩百出頭。寨主叫梁滿倉,原本就是個占山爲王的蟊賊。據說是一次重傷之際,得到純陽大仙的拯救。然後就帶領全寨上下皈依了純陽教!”
武二做事極爲幹練,三言兩語,就将敵軍的情況,總結了一清二楚。
“你信麽?”韓青笑着放下密報,柔聲詢問。
“我信自己的弟兄,不會偷懶,也不可能被純陽教買通!”武二想了想,甕聲甕氣地回應。随即,又笑着搖頭,“至于大仙拯救,恐怕是個托辭。類似的套路,咱們在永興軍路見到不止一次。”
“好熟悉的感覺!”李遇做過巡檢,經驗豐富,在旁邊笑着搖頭“這個梁滿倉,恐怕早就入了純陽教。假裝重傷垂危,再從純陽教那邊找個擅長裝神弄鬼的家夥,過來跳一次大神。既給紅陽教造了勢,還能把山寨中的大小喽啰,全都騙入了教!”
“嗯!”韓青笑了笑,輕輕沖二人點頭。
二人說得沒錯,純陽教的這些手段,給他最直觀的感覺,便是熟悉。
就像是同一位老師,拿着同一套教材培養出來的弟子,理論基礎和實踐結果,都大概差不離。
“如果以紅蓮教戰鬥力的爲參照,拿下這個山寨,應該不用請經略安撫使那邊調兵協助。判官給我一支将令,我帶領控鶴署自己這些弟兄,就已經足夠蕩平了山寨,将梁滿倉給你抓回來!”武二頓時大受鼓勵,想了想,起身請戰。
雖然粗中有細,他骨子裏終究還是個武夫,最近幾日依照韓青的指示,天天在外人面前說瞎話,早就讓他覺得煩不勝煩。
既然白馬寨距離青州隻有一日路程,并且大緻情況已經摸清。他就甯願帶兵進山剿匪,也不想繼續留在青州城内,跟各種居心叵測的人周旋了。
然而,韓青回應,卻很是出乎他的預料。竟然擺了擺手,直接拒絕了他的請求,“不急,山寨又跑不了。”
“可梁滿倉那厮發現情況不對,可能會丢了山寨逃跑!”武二頓時有些着急,紅着臉提醒。
“跑就跑了,這麽快就被人送到我這裏來,未必是什麽大魚。”韓青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回應,一改先前打擊嚴氏時的風風火火。
“但是,可以從他嘴裏,掏出純陽教的真正骨幹,然後分頭去抓捕。”武二沒聽懂韓青的意思,粗聲粗氣地回應。”如此,一個摸一個,順藤摸瓜……“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又意識到自己事情說得太簡單了,就皺着眉頭,低聲試探,“判官是擔心,山寨那邊有詐,故意布置下陷阱,騙咱們去上鈎?!”
“嗯!”韓青先是點頭,随即,又輕輕搖頭,“我不知道有詐沒詐,但是,如果沒了你和弟兄們,我在青州肯定寸步難行!另外,你不覺得,咱們最近太順利了麽?我這邊剛剛把有官家撐腰的風放出去,有關白馬寨是紅蓮教巢穴的消息,就接二連三被送到我的手上。而那個寨子,不大不小,剛好是咱們控鶴署憑借自己的實力,就能一口吃下!”
“這——”武二低聲沉吟,眉頭越皺越緊。
作爲一名百戰老兵,他深知輕敵會造成的可怕後果。
而加入控鶴署這群老兵們,雖然都曾經發誓,願意不惜任何代價,報答韓青昔日的救命之恩。但是,眼看着大夥日子越過越順,并且其中很多人還有了官身,武二又如何忍心,輕易帶他們去踩陷阱?
“還有啊,如果那個梁滿倉,被咱們擒獲之後,拒不招供。或者一口咬定,他自己就是刺殺張文恭的主謀,咱們該怎麽辦?”沖着他又笑了笑,韓青繼續詢問,每一句,都讓武二感覺自己的腦袋,又膨脹了一整圈兒。“結案上奏?然後将梁滿倉當衆處斬,或者大卸八塊?然後,咱們功成名就,等着朝廷的賞賜。青州這邊的地方官吏和豪紳,剛好也全都可以松一口氣,皆大歡喜!”
“提刑可是擔心,這個糧滿倉,其實是别人故意抛出來的餌料?”仿佛唯恐武二腦袋還不夠大,李遇在旁邊低聲附和,“這代價也太大了些,山寨中還有八百人呢。咱們這個軍紀再好,打仗的時候,終究刀劍無眼。”
“以咱們在永興軍路的經驗,紅蓮教那些頭目,可曾有人把底下信衆的性命放在心上?”韓青沒有直接回答李遇的話,歎了口氣,低聲反問。
“這,這……”屋子裏不算暖和,武二的額頭上,卻緩緩滲出了清晰的汗珠。
相比于後一種情況,倘若白馬寨隻是純陽教布置下的一個陷阱,反而沒那麽可怕。
憑借手雷,擲彈索、簡易投石車和弩炮等物,即便遭遇埋伏,他也能帶着弟兄撕開一條口子,揚長而去。
但是,如果白馬寨真的像韓青和李遇分析的那樣,是别人抛出來的餌料,麻煩可就大了。
控鶴署隻要出兵去剿滅,無論輸赢,都會落入别人的掌控。打輸了,控鶴署就成了空架子,沒有一年半載恢複不了元氣。
打赢了,則正如韓青剛才說的那樣,抓到了一個别人想讓抓到的“欽犯”。然後,按照對手安排的路數,一步步越陷越深。
“還有啊,白馬寨距離青州城這麽近,怎麽以往路州縣三級官府,就愣是沒發現其存在呢?”韓青的話繼續傳來,每一句,都響若重錘。“按理說,青州好歹也是京東東路的治所。連家門口的賊窩都管不了,下面的其他各州縣的治安,得爛成什麽樣?”
“判官,屬下心急了!”武二越想越覺得可怕,果斷擡手抹了把汗,大聲認錯。“魯莽之處,願領判官責罰!”
“責罰什麽,罰你不該主動請纓?”韓青看了他一眼,笑着搖頭,“那樣,我就懷疑你不是武二,而是外人假扮了。”
“嘿嘿,嘿嘿!”武二被說得臉紅,讪讪地擡手撓頭。随即,又長出一口氣,再度請示,“判官,您知道我是個榆木腦袋。您說怎麽辦,屬下照着做就是。以前在軍中,屬下跟張虞侯,也是這樣。他負責動腦袋,屬下負責動刀!”
“白馬寨早晚都要打,但是不是現在。”韓青擡手托了一下他的胳膊,不慌忙不忙地給出了答案。“現在,别人越希望咱們做什麽,咱們就一定要反着來!”
“嗯!”武二仍舊聽得似懂非懂,卻果斷點頭。
“你先多派人手,給我盯緊了白馬寨。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上山和下山的人,盡量查清他們的行蹤!”韓青知道武二的能力不在鈎心鬥角上,想了想,将任務補充得更爲具體,“那麽大個山寨,吃穿都得從外邊運。日常開銷,應該也不會太小。跟他們聯系的,無論送貨上山,還是幫忙銷贓,就是咱們的重點關注目标。”
“嗯!”武二終于明白了韓青的想法,再度用力點頭。
“這個法子好,明知道是餌,咱們偏不上鈎。順着魚線去摸漁翁!”李遇聽得心領神會,在一旁笑着撫掌,
然而,話音落下,他卻赫然發現,剛才說的全是控鶴署的事情,跟提刑司這邊半點關系都沒有,趕緊又低聲催促,“提刑,不能厚此薄彼!咱們這邊……”
“既然卷宗已經調齊了,接下來,你就跟我一道梳理青州這邊的積壓案件。就像在永興軍路時一樣!”韓青迅速将目光轉向他,笑着打斷。
“屬下,屬下遵命!”沒想到,自己隻撈了一個梳理積壓疑案的活,李遇頓時好生失望。先是無奈地拱手領命,然後繼續低聲提醒,“同樣的招數,恐怕用不了第二次。咱們在永興軍路,就是靠梳理疑難案件,揪出了大批與紅蓮教有勾結的官吏。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京東東路這邊的賊人,肯定早就做出了防備。再用同樣的招數……”
“不是故技重施!”沒等他把話說完,韓青已經輕輕擺手,“還記得給我送行的那個四賢王麽?他未必安什麽好心,但是,當時有句話,他卻說得非常對。官府不幹正事兒,才讓紅蓮教橫行無忌。我既然一時半會兒,無法對純陽教的山寨動手,就幹脆先把正事兒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