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謂現在,就是處于這種狀态。
越琢磨,他越認定了韓青是得到了大宋官家趙恒面授機宜,所以才敢一到青州,就拿京東東路數一數二的豪門嚴氏立威!
既然是官家站在了韓青身後,他繼續跳出來替嚴氏說話,就不明智了。
所以,稍加斟酌,丁謂就果斷停止了在話語裏繼續給武二設套,笑呵呵地跟對方又東拉西扯了幾句,然後拱手告辭。
武二臉上除了絡腮胡子就是傷疤,模樣頗爲兇惡,在青州也沒什麽朋友。因此,以下屬之禮跟丁謂作别後,立刻大步流星返回了控鶴署,沿途再也沒遇到第二人追着他問東問西。
而京東東路轉運使丁謂,卻沒他那麽輕松。才跳上坐騎,沒等抖動缰繩,就又被人攔了下來。
“丁樞直,丁樞直請爲晚輩做主!”連衣服都沒顧得上換的嚴府大公子嚴希誠,帶着一身騷味兒沖到馬頭前,哭泣着躬身下拜,“晚輩可以對天發誓,絕無阻擋控鶴署辦案的打算。隻想跟他們商量,能否給我家留幾分顔面,容我家的下人自己去投案……”
“行了,老夫剛才都看到了!”平素一直以老好人和紹興嚴知府好友面目出現的丁謂,卻忽然成了鐵面無私的清官,将手一擺,厲聲打斷,“控鶴署乃是官家親自下令設立的要害衙門,其主事者乃爲正五品高官,有事可以直接上奏官家。你剛才吃了豹子膽,竟然跟控鶴署的人讨價還價!”
“這,這,丁樞直,丁樞直聽晚輩解釋!”沒想到丁謂居然一點都不念舊情,嚴希誠被吓得倒退兩步,再度躬身及地,“晚輩冤枉啊。晚輩不是想讨價還價,隻是希望依照慣例……”
“沒有慣例,一切理應遵循官家旨意!”恨嚴希誠腦袋笨,丁謂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度厲聲打斷,“告訴你家老太爺,從今天起,閉門自查。凡是家中子侄和奴仆,有行迹不檢點者,從嚴處置。樹大難免有枯枝不假,若是放任枯枝不剪,早晚必傷及根本!”
說罷,一抖缰繩,直接用坐騎撞開了嚴希誠,揚長而去。
“哎呀……”嚴希誠被撞得踉跄數步,差點又一頭栽倒。待他被仆人攙扶着站穩了身體,目光中,已經隻剩下了丁謂那微駝的背影。
“狗官,當初收我家禮物的時候,你怎麽說來?”從小到大,哪裏被人如此冷落過?嚴希誠氣得紅着眼睛,用極小的聲音唾罵。
罵過之後,他卻也知道事情的變化,已經超過了自己的能力上限。連忙又派遣心腹,快馬加鞭趕赴城外的莊子,将今天遇到的所有事情,添油加醋向他的祖父,嚴氏的現任族長彙報。
“姓韓的得了官家的密旨?你聽誰說的?怪不得他如此有恃無恐!”
“當然是丁謂親口說的,很多人都聽見了!”
“官家這是準備做甚?京東東路的稅賦,這幾年可以年年都在上漲!”
“老夫早就說,哪怕讓純陽教那邊,随便交一個舵主出來頂缸,也必須給了朝廷這個臉。可是有人就是不聽!這回好了,朝廷把姓韓的派過來了,看他們怎麽收場!”
“姓韓的這是殺雞給猴看啊,嘶——”
“從今天起,家中晚輩誰都不準進青州城。有敢再打着家族名義橫行生事者,直接族譜除名!”
……
長街上,耳目衆多。輾轉聽聞了丁謂那幾句話者,可不全都蠢到嚴希誠那種地步。當晚,青州城附近大部分士紳之家,都果斷采取行動,約束自家晚輩和奴仆,嚴禁後者進城内招搖。
一些行事謹慎的家族,幹脆将朱紅色的大門,連夜塗成了黑色或者青色。(注:古代一定品級的官宦之家,才能将大門塗成朱紅色。但是規矩執行得不嚴格!)
甚至還有一些特别膽小的族長,開始主動着手梳理族中最近幾年的作爲。退還部分侵占的田産,緩和與佃戶之間,以及鄉鄰之間的關系。
“姓韓的是帶着尚方寶劍下來的!”消息明顯遠遠偏離了事實,而所有采取了行動的士紳之家,都對此确信無疑。
通過韓青以往的行徑,大多數士紳之家的族長們,還很容易就将他與張湯、周興之流放在一起。
雖然那張湯和周興,最後都不得善終。可在張湯、周興風頭正足的那些年,凡是被他盯上的,全都死無葬身之地。(注:張湯,漢代名臣,以敢于打擊王公貴族著稱,最後被逼自殺。周興,唐代酷吏,武則天的刀。)
所以,各家族的當家族長,現在按照丁謂的暗示,自己清理門戶,緩和跟鄉鄰的關系,損失好歹還在可控範圍之内。而萬一被姓韓的找上來,最後損失多大,卻完全要看此人的心情了!
比各位家主更聰明的,則是州縣兩級衙門的官吏。特别是都轄、縣尉、巡檢這三類日常工作範圍,涉及執法的官吏。
當晚開始,衆人就一改先前退後觀望的姿态,開始想方設法跟張帆、王武、劉鴻、李遇等人套近乎。接下來四五天,又紛紛主動前往控鶴署,拜見韓判官,請求指點!
結果,韓青這邊還沒開始動手調查張文恭遇刺一案,收到的各種消息和密報,就寫了滿滿兩大本。緊跟着,他所提出的任何配合查案要求,在州、縣兩級衙門裏,都暢通無阻。
無論衆人主動送來的消息,和控鶴署自己收集到消息,韓青都不敢立刻采信。
張文恭遇刺案已經過去了大半年,消息在傳播過程之中,肯定會大幅走樣。而州縣兩級衙門的官吏,在爲他提供消息之時,也未必沒有各懷肚腸。
但是,對于一個金牌離婚咨詢師來說,将所有消息綜合彙總,從中推測出幕後真相,或者最接近真相的輪廓,卻是基本功。
其難度,不見得比從二十一世紀某個怒火上頭的女子所提供的一大堆垃圾信息中,查出小三的身份和出行規律高多少。
“窦沙,你把柳氏兄妹帶到控鶴署二堂來,我有幾句話問他們”正式上任的第七天頭上,終于不再有新的消息被主動送過來,韓青伸了懶腰,笑着吩咐。
“是!”窦沙立刻躬身領命,然而,出去之前,卻又遲疑着詢問,“姐夫,您不去找王經略調兵麽?萬一白馬寨的賊人有了警覺,分散逃走……”
跟在韓青身邊這麽久,他的本事也大漲。早就從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消息中,得知距離青州最近的一個紅陽教巢穴,就坐落于七十裏外的白馬山中。因此,巴不得立刻跟着自己姐夫帶兵殺過去,将賊人犁庭掃穴。
“不急,飯要一口一口吃!”韓青笑了笑,輕輕搖頭。“我最先遇到的他們,就先從他們兄妹倆的案子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