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本王誇你,是天下黃河邊上的士紳和百姓誇你。”四賢王趙元份搖了搖頭,笑着強調,“而分内之事,如果全天下的官員,都肯将分内之事做好,我大宋國力,早就直追漢唐了。怎麽還會至今無法收複煙雲十六州?”
韓青笑了笑,沉默不語。雖然他心裏承認,趙元份說的都是事實。
大宋官員光拿錢不幹活,乃爲常态。尤其是地方官員,大多數到任之後,都會将分内之事交給胥吏,自己整天忙着遊山玩水,喝酒嫖妓。
能不換着花樣刮地皮,就是好官。
偶爾有個别人能良心發現,替百姓做一回主,打壓一次地方豪強。或者發動百姓興修一下水利。便是青天大老爺。
問題是,趙元份是官家的親弟弟,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誰也不會挑理。
如果韓青稀裏糊塗接上兩句,傳開之後,全天下的庸官、昏官,不敢去找趙元份的麻煩,卻有無窮的精力來給他使壞!
“來,韓提刑,本王既然不請自來。幹脆就湊個熱鬧,以這杯酒,替你踐行!”趙元份非常懂得把握分寸,見韓青不接自己的茬,立刻改換了話題。“祝你一路順風。到任之後,查驗刑獄,讓京東東路從此再無冤案!”
“多謝雍王殿下。”韓青站起身,舉杯與趙元份手裏的酒杯相碰,“下官一定盡最大努力,不辜負官家和殿下的期盼。”
說罷,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本以爲,喝完了這杯踐行酒。趙元份就該把目光轉向别的同窗。誰料,對方笑着将酒水喝盡,又命人給自己倒了第二杯,笑呵呵地舉在了面前,“數日之前,從皇兄那裏,得知韓提刑隻身趕赴虎穴,與李德昭一道,将背信棄義的李德明誅殺,本王就恨不得能跟韓提刑共謀一醉。隻是可惜,本王這次,奉命巡視黃河,竟然差一點兒就跟你失之交臂。來,咱們再飲一杯!盼韓提刑去了京東之後,再展虎威,令我大宋海上永無警訊!”
“多謝雍王殿下鼓勵!”韓青愣了愣,再度舉起酒杯。
他對曆史不算太熟,對當今這個時代的國際形勢,也是個門外漢。隻知道大宋面臨的兩個最大威脅,是遼國和黨項,卻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海上的警訊從何而來?
‘莫非因爲韓某穿越了,引起了蝴蝶效應?或者還有其他穿越者去了遼國,幫遼國建設起了一支強大的水師?’
‘如果那樣的話,可就麻煩大了。黑火藥的配方是初中課本内容。打造可以遠航的戰艦的相關,恐怕放在高中和大學的考卷裏,都算超綱!’
……
正心神恍惚之際,卻看到雍王趙元份已經舉起了第三杯酒,同時,慰勉的話,也再度傳入了他的耳朵,“韓提刑,你可知,本王最贊賞你的是哪一樁?”
“都是分内之事,受不起雍王殿下的稱贊!”韓青迅速收回心神,用以不變應萬變。
趙元份聽了,也不介意。隻管笑着繼續補充,“本王最贊賞的,便是你隻身趕往夏州,誅殺李德明,令我大宋西北,十年之内不會再有邊患之憂。至于紅蓮教,本王以爲,不過是疥癬之疾而已。即便你不去捅破它,它自己長得大了,也會破掉。屆時,朝廷自然會下猛藥醫治。”
“雍王殿下此言甚是!”韓青不知道對方的用意何在,隻管笑着點頭。
他被朝廷認可的兩大功績,第一就是及早揭開,并且輔佐李繼和,解決了紅蓮教隐患,第二,才是秘密潛入夏州,幹掉了李德明,輔佐親近大宋的李德昭奪位。
今天,被趙元份動動嘴皮子,就否認掉了一個。若說一點兒都不在乎,乃是自欺欺人。
然而,上輩子,比趙元份更難纏的客戶,韓青都見過。所以,越是在乎,反而越不會表現于臉上。
趙元份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心中空落落的好生難受。卻不氣餒,喝了口酒,繼續侃侃而談,“本王并非信口胡說。那紅蓮教徒,又何嘗不是我大宋百姓?我大宋官府,讓他們失望了,他們才會去跪拜那個虛無缥缈的紅蓮老母!如果我大宋,官員小吏皆恪盡職守,沒有徇私枉法之事,沒有盤剝暴斂之苦,百姓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水旱饑荒皆有赈濟。那些怪力亂神,呵呵,恐怕說得再玄,也沒有幾個人會相信。甚至剛一冒頭,就被地方上的士紳們帶頭按死在地上,哪還用得着官府來操心!”
‘這話你該跟你哥去說啊。跟我這個下擠上壓的五品燒餅官說,能有啥用?’韓青心中偷偷嘀咕,表面上,卻作洗耳恭聽狀。既不順着對方的話往下說,也不做任何反駁。
“雍王所言甚是!我等爲官者,當不忘雍王今日教誨!”眼看着雙方又要冷場,李昇趕緊笑着替雍王捧哏。
“雍王所言甚是!我等定不忘雍王今日教誨!”周圍的其他學子得到提醒,也滿臉佩服地拱手。
“多謝各位擡愛,本王今日隻是有感而發,未必全對。具體,還需親手處理過紅蓮教案的韓提刑來指正!”趙元份大氣地朝着學子們拱了拱手,順便将韓青“架”上了“火爐”。
“敢教雍王殿下知曉,下官總計爲官才一年出頭,其中還有三個月卧病在床,三個多月被官府通緝。”韓青無奈,隻好放下酒杯,讪讪地解釋,“僥幸處理紅蓮教案,不是下官主動招惹他們,而是不小心撞破了他們盜賣官糧,被他們視作了眼中釘,一路從定安追殺到華州,又從華州追進了鎮戎軍的行營。至于紅蓮教爲何會坐大,不怕雍王殿下和各位同窗笑話,韓某真的還沒來得及去細想!”
“你沒來得及去想?難道你這一年多來所建立的功業,全都是誤打誤撞?”趙元份習慣了被人捧着說話,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韓青這裏得不到明确回應,心中有些不快,冷笑着追問。
“雍王殿下目光如炬!”韓青終于說了一句誇贊雍王趙元份的話,卻絕非他現在想要聽到。“下官當時連寫信到汴梁求救,都做不到,除了隐藏和逃命之外,哪還敢想其他的事情。待終于洗清了冤屈,又被寇相趕鴨子上架,去清理永興軍路三年來所有遺案,每天累得半死,更沒功夫去想太多。下官這一年多來,唯一的清閑時間,就是移交了永興軍路的差事,前往青州赴任途中那幾天。結果,還又遇到了逃難到大宋境内的李德昭,不得不與他一道去了夏州!”
宋代生活節奏緩慢,官府做事,向來以“月”爲單位計算時間。與二十一世紀華夏各機關企業,以“小時”爲單位處理問題,慢了何止百倍?
因此,韓青把自己過去的經曆,一一列舉,立刻令周圍所有同窗學子,都有了一種目不暇接的感覺。大夥扪心自問,能做好其中一件,都會忙得腳不沾地。的确沒功夫去想太多。
在場當中,唯獨不相信他話的,隻有雍王趙元份。皺了皺眉頭,又換了個角度說道:“隻管埋頭做事,不想其他,倒也是一種爲官之道。那韓提刑可知,青州的海上之患,到底由何而來?”
“下官的确不知,還請雍王殿下指點。”韓青剛才心裏就奇怪這件事,因此,果斷拱手請教。
“十年前,契丹以鴨綠江以東五百裏之地,贈與王氏高麗。高麗轉向契丹稱臣!”雍王趙元份終于找到了跟韓青的共同話題,點了點頭,緩緩介紹。“從此,我大宋京東、淮南和兩浙,便警訊不斷。那些海寇,雖然沒有明着打起高麗旗号。所獲贓物和掠走的百姓,卻全在高麗公開銷售。先皇和聖上多次遣使警告,命令高麗僞王勿爲海盜提供方便。高麗僞王,卻都以高麗乃遼之屬國,不肯直接奉诏!”(注:高麗是在公元993年投靠的遼國。遼國幾次南侵,高麗都預先得到了通知,并且參與其中。)
“該死,高麗僞王該死!”
“大宋早就該東征,剿了他們!”
“韓師兄,你若是有辦法,一定要給高麗人一個教訓!”
……
刹那間,群情激奮。所有學子,都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親自乘坐樓船渡海,将高麗犁庭掃穴。
“不僅如此!”仿佛唯恐自己的話,不夠挑動氣氛,趙元份想了想,繼續補充,“據本王查證,京東、淮南和兩浙,許多官員和大戶,都以家裏養着新羅婢爲榮。很多新羅婢,因爲甚得主人歡心,被升爲了寵妾。而那新羅國于數十年之前,便已經亡于高麗之手。所謂新羅婢,其實全都來自于高麗。其中不少新羅婢,并非爲生活所迫,才賣身爲奴。而是在來大宋之前,便背負着特殊使命,正如戰國時的死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