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底是什麽漩渦,接下來連續兩天,韓青無論如何努力,卻都觸摸不到半點頭緒。
原因很簡單,他雖然聰明過人,上輩子卻連個保衛科長都沒當過。在政治鬥争方面,可謂毫無經驗,當然察覺不到汴梁城内的暗流藏于何處?
此外,現在的他,雖然也是正五品高官,還封了開國縣伯。然而,卻屬于快速崛起的官場新秀,所熟悉的同僚和朋友,大多數都是白身,平素根本接觸不到大宋政權的核心區域,當然也給他提供不了什麽有用且可靠的信息。
更何況,韓青也不能明着詢問昔日的同窗們,大宋朝堂上,眼下到底分成了哪幾派,彼此之間是不是終日争鬥不休?
那樣的話,他就跟上輩子帝都的出租車司機沒了區别。說起國家大事來頭頭是道,卻沒有一句可以當真!
不過,雖然調查得毫無頭緒,韓青心中卻沒多少挫敗感。
受上輩子影響,他對家族的觀念極爲淡薄。在内心深處,真正認爲跟自己有關系的,隻有窦蓉、許紫菱、韓寶貴三個人而已。
能借着籌備婚事的由頭,将祖父韓寶貴從汴梁城内拖出來,他就感覺心滿意足。至于其他人如何鬥來鬥去,誰技高一籌入主中樞,誰棋差一招貶谪海南,他根本不在乎。
轉眼到了第三天頭上,韓青再不願意,也被老将軍韓寶貴逼着前往青州赴任。祖孫兩個,約好了開春之後相見,然後在城門處,揮手告别。
向前又走了五六裏,自有昔日的太學同窗,來長亭送行。隻是此番前來同窗的數量,比上次韓青被趕去金牛寨做巡檢那會兒,多出了足足四倍。韓青兩世爲人,也不覺得有什麽值得感慨。
倒是已經做了樞密院副承旨的大師兄李昇,擔心韓青怪脾氣發作,又寫出詩作來奚落大夥。趕緊找了個機會,舉着酒杯跟他碰了碰,低聲開解,“佳俊勿怪大夥隻愛錦上添花。這麽多同窗,似你我這般能遇到伯樂,并且家中還能提供助力的,十裏挑一。而太學畢業,被賜予進士出身之後,大多數同窗,都要從下縣主簿幹起。如果沒有同門師友看顧,即便做得再盡心盡力,恐怕也得苦熬十年才得出頭!”
“多謝師兄指點!”韓青心裏,對于李昇既沒有什麽好感,也沒什麽惡感,然而念着此人在前往夏州宣旨的途中,還特地到繞路定安縣來探望自己的份上,笑着道謝。
“上次從黨項回來,聽聞你被地方官府追緝,我立刻開始想辦法。隻是我人微言輕,在永興軍路那邊,沒人肯給情面。”李昇仍舊像去年一樣,做事八面玲珑。想了想,又笑着解釋,“等我返回了汴梁,将你的受到冤屈的事情,彙報給了鄭山長、四賢王和家父,他們還沒來得及想出辦法幫你,你已經揭破了紅蓮教謀反的事實,爲自己争回了清白!”
“無論如何,我都承師兄的情!”韓青又笑了笑,舉起酒杯,與李昇輕輕相碰。
以大宋的通訊水平和交通水平,李昇從長安返回汴梁,再想辦法托關系幫他,前後的确至少需要一個多月。跟楊旭找到他,到紅蓮教正式豎起反旗的時長間隔差不多。
所以,他可以認爲,李昇說的全是實話。
即便不是實話,也無所謂。内心深處,他雖然不拿李昇當朋友,卻也沒必要拿此人當敵人。
雙方之間,遠近都沒有任何利益沖突。并且,李昇的父親,乃是言官之首。而李昇本人,位置在朝堂上也很關鍵。韓青犯不着,沒事兒非要表示出對此人的敵意,給自己找麻煩。
“你的提刑司和控鶴署,都是在官家的極力主張之下,才設立的新衙門。”李昇也不多表功,端起酒杯抿了抿,迅速轉入另一個話題,“雖然說,白紙好作畫,但是,也千萬小心。朝野内外,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你雖然才華本事都是一等一,卻也得提防别人使壞。畢竟,做好一件事情不容易,想搗亂下蛆,卻是舉手之勞!”
這話,就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了。若不是拿韓青當自家兄弟,絕不會說得如此仔細。
當即,韓青就再度舉起酒杯,向李昇緻謝。并且拜托對方,發現自己那邊有什麽做得不妥當之處,立刻修書來提醒。
畢竟,師兄在官家身邊,深受器重。站得高,看得遠,消息也遠比自己靈通。
在場衆同窗,官職級别以韓青爲最,崗位顯赫以李昇爲首。因此,二人舉着酒杯私語,其他人,都自覺地稍稍走遠了一些,以免落個偷聽的嫌疑。
如此一來,李昇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和機會。想了想,又将日常與上司、下屬們,打交道的關竅,低聲交代。
有些關竅,韓青早已掌握。有些關竅,韓青不以爲然。但是,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關竅,是韓青不熟悉,也沒注意到的。聽了大師兄的指點,頓時覺得如醍醐灌頂。
而那李昇,也極爲懂得把握分寸。用最簡練,最快速的語言,在短短半刻鍾之内,将自己想要交代的東西,交代完畢。就笑着舉起酒杯跟韓青碰了碰,又去尋找其他同窗交流。
韓青感謝對方不吝指點,心中對此人好感度節節攀升。本想再多讨教幾句,卻被另外四個馬上臨近畢業,以前跟他關系就不錯的同窗給圍了起來。
那四位,年齡都比他大上五六歲,卻都還沒出過太學的大門。所以說話做事,遠不如他成熟,更比不上已經在官場中打了四年滾兒的大師兄李昇。
一開口,四人就直接挑明的來意:畢業之後就得下去曆練,頂多是中縣八品主簿。如果留在汴梁,則最多是六監九寺的九品承務郎。(注:承務郎,古代京官,相當于現在中直機關的科員。)
所以,如果韓師兄在青州那邊還缺人幹活,屆時務必照顧兄弟們一下。弟兄們雖然笨手笨腳,毫無經驗,終究是太學生,學什麽都比尋常人能快一些。
這種舉動,跟韓青上輩子見到的戰友轉業,找混得好的老排長安排工作,屬于一類。韓青聽之見之,頓時心中感覺好生熟悉。想了想,壓低了聲音說道:“位置肯定有,隻是将來的前途如何,我自己也說不準。所以,你們想要去青州,自己考慮清楚,将來千萬别後悔。”
“不後悔,肯定不後悔。即便後悔了,也不能怪師兄!”四人聞聽,喜出望外,立刻拱着手連聲答應。
“另外,我這邊隻負責留位置,具體畢業之後,怎麽才能走通吏部那關,把你們安排過來,你們還得去托李師兄!”韓青想了想,又笑着補充。
“明白!師兄放心,我們多少也能找到一些門路!”四人聞聽,再度笑着拱手。
正說得熱鬧之際,長亭外的官道上,忽然有一隊馬車,快速駛過。本來是應該直接奔向汴梁,然而,最中央那輛馬車上,卻忽然有人低聲吩咐一句,緊跟着,所有車駕,都緩緩停了下來。
“前面可是李承旨,我家主人旅途勞頓,想過來讨幾盞酒喝。不知道李承旨可否給我家主人留個席位?”一名侍衛,飛身跳下坐騎,三步并作兩步奔向長亭。身體沒等站穩,就拱起雙手,高聲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