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看到了手雷點火需要時間,想趁着兩波手雷的投擲空檔,憑借個人武藝殺死帶隊的武二,力挽狂瀾。
然而,同樣身經百戰的鎮戎軍退役都頭武二,哪裏肯給他這種機會?把手奮力向下一揮,當即,十名蓄勢已久的鎮戎軍弩手,同時扣動了扳機,“嗖嗖嗖——”
不到二十步的距離上,弩箭直射,任何人都來不及閃避。那赫連興腦門、脖頸、前胸、大腿同時被弩箭射中,身體晃了晃,圓睜着雙眼栽倒。
“救指揮使!”
“救指揮使!”
奉命前來繼集合的“興”字營精銳終于趕至,不知道赫連興已死,從四面八方向趕來支援自家主将的“澤”字營精銳發起攻擊。雙方在狹窄的客棧中,白刃相向,轉眼間便殺得難解難分。
說時遲,那時快,嚴世澤雖然膽小,反應卻不慢。三步兩步沖到盒赫連興的屍體旁,揮刀将後者的脖頸一分爲二。緊跟着,單手舉起赫連興的頭顱,跳上拴馬的石頭墩子,高聲斷喝,“赫連興謀逆,已經被嚴某奉旨誅殺。爾等速速退下聽候處置,違者株連九族!”
“赫連興死了,赫連興死了!”
“赫連興謀反被殺了!爾等速速放下兵器,聽候處置!”
“赫連興死了,今晚隻殺他一個,不牽連無辜……”
嚴世澤身邊的親信們,也趕緊扯開嗓子,放聲高呼。同時盡量舉起火把,照亮自家主将手中的人頭。
“興”字營黨項兵卒,先前聽到連綿的爆炸聲,本來就猜到事情不妙。此刻,看到赫連興的腦袋,已經被嚴世澤拎在了手裏,悲鳴一聲,潰不成軍。
一小部分将士相信了嚴世澤的胡說,怕受到牽連,當場放下了武器,蹲在牆根兒聽候處置。其餘大多數,則亂哄哄地撤離了客棧,準備先找地方避一避風頭,再做打算。
葉青蓮奉命帶領紅蓮教的精銳封鎖街道,沒聽見韓青的命令,哪肯讓潰兵離去?當即,堵着路口,又是一通弓箭和手雷,将毫無防備的“興”字營潰兵放翻了上百個,餘者又哭喊着掉頭而回。
“大夥不要慌,聽我一句話,我是李德昭。我是夏王小兒子李德昭!”正在潰兵們惶惶不可終日之際,一匹白馬忽然沖上了街道,馬背上,二公子李德昭頭戴銀盔,身穿镔鐵戰甲,卻空着兩手,向着他們振臂高呼。
這厮原本長得就帥,此刻通過精心打扮,愈發顯得玉樹臨風。而跟着沖過來的幾名鎮戎軍老兵,早已得到了韓青的指示,果斷将手中燈籠高高舉起,将李德昭照得宛若走入人間的神明。
“我是李德昭,李德明那厮說我跟我妻子白澤兩個,謀害的夏王?我今夜就問大夥一句,這話,你們信還是不信?”李德昭本事不如韓青,卻遠遠超過了大多數同齡人。冒着被冷箭直接射死的危險,在白馬的背上坐直了身體,高聲詢問。
街道上的“興”字營将士,雖然大多數,都是李德明的嫡系。卻心裏頭都明白,所謂李德昭和白澤兩個聯手害死夏王的罪名,純屬栽贓!
此刻走投無路,又被李德昭當面質問,頓時,誰也沒勇氣再朝李德明頭上潑髒水。
等了七八個呼吸,聽不到回應。李德昭再度高高舉起手臂,含淚追問,“那我再問一句,我妻白澤冒死從大宋帶回來的急救術,到底管不管用?除了我父親之外,放眼夏州,是否還有第二個人,因爲補血而死?”
這其實是兩個問題,但是,在場的“興”字營将士,卻誰都顧不上計較。陸續紅着臉低下頭,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
事實上,在黨項各地,特别是軍隊當中,凡是心裏多少還有點兒良知的,都明白,正是白澤帶回來的急救術,令許多原本不可能再活下來的傷兵,起死回生。
而過去半年多來,雖然不止一個人,因爲輸血事故而死。但是,那些被輸血的人,原本就身受重傷,郎中爲了推卸責任,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他是死于輸血。
死去的人無法開口說話,被救活的人,卻記得輸血的作用。所以,此時此刻,大部分黨項将士,包括“興”字營的人,都認爲白澤從大宋帶回來的急救術,乃是救命寶典,絕非殺人的陰招。
先前李德昭和白澤兩個不知所蹤,大夥當然是李德明怎麽說,就怎麽聽。此刻,李德昭當衆詢問,急救術管不管用,衆人當然沒勇氣否認?
再聯想到,這急救術在半年多來,活人無數,卻唯獨殺死了夏王一個。誰是真正謀殺夏王的兇手,已經呼之欲出!
“我最後問一句,我爲了大夏,兩度潛入吐蕃刺探情報。一度前往大宋充當人質,到底是有功還是有罪?我妻白澤,冒死帶回急救術,又犯了什麽錯?而我父親屍骨未寒,李德明就把屠刀砍到了我夫妻兩個頭上,他到底有沒有良心?!一個連自己父親都敢害死,對親弟弟和弟媳功勞,都視而不見的家夥,會不會記得,你們今日爲他拼死苦戰?”
李德昭紅着眼睛,第三次舉起手臂,說是一句,卻将一連串問題,接連吼出。
這都是他先前憋了一個多月,卻找不到任何人傾訴的心裏話,此刻,變成了問題吼出來,可謂直抒胸臆,不知不覺間,已經帶上了哭腔。
所有“興”字營将士,無論已經投降的,還是打算繼續觀望的,全都低下了頭。個别人,想到自己未來的前途,眼睛裏也迅速泛起了淚光。
“我今天,要找李德明算賬。是爲自己,也是爲白澤和我父王!爾等願意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後,我絕不會忘記爾等的功勞。爾等如果不願意助我,也請看在我和我妻子,曾經爲大夏做的那些事情份上,暫時回到客棧裏安心等待。用不了等太久。天明之後,是我死,還是李德明死,自見分曉!”擡手抹去臉上的眼淚,李德昭高聲提出自己的要求。
随即,策馬沖向路口,朝着葉青蓮抱拳,“麻煩葉大家命人讓開道路,我黨項男兒,個個頂天立地。絕不會明知道李德昭是條毒蛇,還眼巴巴地跑去王宮拍他的馬屁!”
“好!”葉青蓮曾經受過白澤的恩惠,正不知道如何報答。想了想,用力點頭。
衆紅蓮教骨幹,早就從葉青蓮的師父餘柏蓮嘴裏,得知李德昭承諾,事成之後,準許紅蓮教在夏州公開傳播,也紛紛收起兵器,讓開道路,以最快速度爲李德昭提供方便。
李德昭本人,則既不看嚴世澤的“澤”字營弟兄,也不看“興”字營潰兵。繼續騎着白馬,在李遇和其他十多名鎮戎軍老兵的簇擁下,向遠處的“王宮”奔去。穿着镔鐵铠甲的身軀,被李遇等人手中的燈籠,照得流光溢彩。
“爾等猶豫什麽?如此英主,是我所有黨項人之福。跟着他,豈不比跟着那六親不認的李德明,強上十倍!”嚴世澤既然鐵了心要做從龍的功臣,豈肯錯過任何表現機會?立刻扯開了嗓子,大聲招呼。
幾個原本對李德明就心存不滿的黨項将士,緩緩挪動腳步,跟在了李德昭馬後。很快,就又有十幾個原本打算回家的将士,也小跑着跟上。
其他大多數潰兵看有人帶頭,把心一橫,也咬着牙,加入了“複仇”隊伍。轉眼間,兩千餘人的“興”字營,就有一千三百多将士,臨陣倒戈,變成李德昭的“嫡系”。
剩餘數百人,雖然不願意現在就做出選擇,卻也不想繼續去給李德明當爪牙。按照李德昭的吩咐,交出兵器,進入了客棧,随便找空房,倒頭便睡。甯可睡夢中,被稀裏糊塗殺死,也不想再同室操戈。
如此一來,李德昭身後的兵馬,就膨脹到了三千餘衆,再加上韓青帶來的鎮戎軍老兵,葉青蓮帶來的紅蓮教骨幹,總數遠遠超過了“王宮”内的守軍。
而李德昭,也是天生一個造反的料。沿途凡是看到黨項各部長老的高門大院,立刻派人上前詢問,是支持自己,還是繼續跟李德昭一條路走到黑。
支持自己,就派遣子侄帶領部曲加入。一條路走到黑,就休怪自己不念舊情。
那黨項各部長老在夏州城内的私宅裏,按照傳統,都配備了兩到三百嫡系部曲。然而,驟然被李德昭率領兵馬堵了家門,卻毫無反抗的能力。
而那八部長老當中,野利部的長老,一直就在偷偷支持李德昭,當即就讓自己的長子,帶領部曲到李德昭身邊聽候命令。
剩下五個部族長老,其中有三個,先前表态支持李德明,乃是迫于形勢。此刻見野利部和鹽池部,都倒向了李德昭。赫連部留在夏州城内的兵馬,也有一大半兒成了李德昭的手下,頓時,也果斷将部曲交出,追随李德昭一起去王宮“平叛”。
很快,赫連部因爲主心骨被殺,無力反抗。泥池部則看到獨木難支,其部族長老,也不得不選擇了順應形勢。
如此一來,李德昭身後的隊伍,竟然如滾雪球般擴大。待來到“王宮”之外,已經膨脹到了五千餘衆。
隊伍中,野利、鹽澤、殺牛、睡泥、泥中、達吉、赫連,七面帶有部族标識的認旗,高高飄揚。隻剩下了代表李德昭的本族,拓跋氏的旗幟,仍舊插在“宮門”的敵樓上,被火光照得格外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