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宋取消了夏州向中原輸送的青鹽配額,光憑借走私,鹽池部的收益至少要降低一半兒。屆時,非但部族中的貴胄們,生活品質會大幅下降,部族的整體實力和凝聚力,也會一落千丈。
沒有實力做後盾,鹽池部的大長老在“朝堂”上議事時,說話就硬氣不起來。而大長老硬氣不起來,鹽池部後輩們,就無法在“國”中擔任要職。
在“國”中擔任要職的人少了,分配利益時,鹽池部就要吃虧。
利益分配上吃了虧,部族的實力和凝聚力,就會繼續下降……
這是一個肉眼可見的死循環,嚴世澤再笨,也知道必須從源頭上避免其發動。所以,權衡再三,長歎着說道:“我當然聽說過韓判官的威名,也知道火雷彈的厲害。可我麾下的弟兄,先前都沒摸過火雷彈,你現在發給他們,他們也未必打得過赫連興的“興”字營……”
沒時間聽他啰嗦,葉青蓮抓起一枚火藥彈,厲聲打斷,“别廢話,你就說,肯不肯跟我們一起幹?”
“肯,肯!姑奶奶,别點火,别點火。我隻是說,得先想辦法解決掉赫連興!另外,我手下的都頭,不能保證個個都忠心。”嚴世澤被吓得亡魂大冒,不顧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低聲叫喊着朝韓青身後躲。
“你既然肯,就聽我們的安排便是!”韓青一把将嚴世澤揪住,狠狠按回了椅子上,“打敗他,沒那麽難。”
“是,是,我聽,我聽,姑娘,姑奶奶。你把火雷放下,放下,有話好說,好說!”嚴世澤連聲答應,眼睛卻始終盯着葉青蓮手裏的火藥彈,輕易不敢眨上一下。
葉青蓮不屑地撇了撇嘴,放下手雷,将目光轉向韓青,“韓判官足智多謀,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隻負責盯着他,随時點火。”
憑借以往在韓青手下吃虧的經驗,她絲毫不懷疑,韓青會有辦法解決眼前的難題。而後者,也的确不辜負她的期待,稍作斟酌,就對嚴世澤吩咐,“你喊一個對你最忠心的心腹,跟着葉姑娘去叫我手下的弟兄。對外就說,我把手頭貨物都打折給了你,需要喊些夥計過來,安排如何交割。”
“是!是!”嚴世澤猜不出韓青要幹什麽,卻沒勇氣拒絕,點着頭答應。随即,幹脆利落地打發屋子裏的最後一名親兵,讓他聽韓判官和葉姑娘吩咐。
那名親兵親眼目睹了嚴世澤被劫持的整個過程,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關系後者生死。果斷解下佩刀放在地上,随即,又從桌上抓了一根令箭做信物,乖乖地跟在了葉青蓮身後。
不多時,葉青蓮帶着李德昭和三十名鎮戎軍老兵,擡着七八個巨大的箱子,返回了嚴世澤的“中軍”。
一進屋,武兒等鎮戎軍老兵,立刻從箱子裏取出兵器,守住了門窗。而李德昭,則笑呵呵地走向嚴世澤,伸手按住了此人的肩膀,“獾子,别擔心。從小到大,你跟着我做事,什麽時候我讓你吃過虧?今日之事,若成,你以後就是我的親軍都指揮使。若敗,你也可以說,是被我劫持,你手下的人,都可以作證。”
“青狼——”聽李德昭喊起自己的乳名,嚴世澤心中,也動了幾分兄弟真情,紅着眼睛,用力點頭,“我不是不跟你,族裏的事情,我說的不算。另外,我手下的都頭,有七個是李德明新換進來的,我控制不了他們。”
“韓判官?”李德昭迅速将目光轉向韓青,同樣相信韓青能解決這個難題。
“那就先把你控制不了的那七個都頭,分三批喊進來。說分好處給他們!”韓青果然不負他的期待,立刻給出了答案。
“獾子,聽他的。他辦法多,白澤生前最佩服的人就是他!”李德昭再度将頭轉向嚴世澤,柔聲要求。
“嗯!”不知道是真的回憶起了跟李德昭之間的友誼,還是認了命。嚴世澤點了點頭,非常順從地按照韓青的布置行事。
須臾,有三名剛剛調入他麾下沒多久禁軍都頭,奉命而至。剛一進門,立刻被武二帶着鎮戎軍老兵們,無聲無息地拿下。
韓青沒時間耽誤,直接下令将三人殺了。随即,又讓嚴世澤繼續調人。
這回,嚴世澤也明白了,該怎麽辦。又将剩下的四名剛被安插到自己麾下沒多久的都頭,分兩批喊入“中軍”所在。
武二帶着鎮戎軍老兵,嚴格執行韓青的命令。将第二批入内的兩個都頭,也亂刀砍死。将第三批入内的都頭,則全部活捉了,堵住嘴巴,捆翻在地。
“把忠于你的其他都頭,一起喊進來,讓他們殺人立誓!”不敢開窗,屋子裏血腥味很濃,韓青卻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吩咐。
到了此刻,嚴世澤已經無路可退,也深吸了一口氣,立刻按照其吩咐行事。
不多時,剩下的十三名都頭,全部被親兵喊到了嚴世澤面前。不待韓青下令,嚴世澤就将李德昭介紹給了衆位都頭,宣布夏王李繼遷,乃是被李德明害死。自己要跟二王子一道,爲夏王報仇,撥亂反正。
十三名都頭聽得将信将疑,然而,卻都認出了李德昭,也看到了地上的五具屍體,所以,硬着頭皮相繼表态,願意跟着二王子和嚴指揮使,爲國除奸。
“地下捆的這兩個家夥,是李德明安插來的眼線,你們一人捅他一刀,以消平時被他們欺負之恨!”嚴世澤點點頭,無師自通地下令。
那十三名都頭,都知道如果不照着做,下一個被捅的,肯定是自己。答應一聲,立刻拔出佩刀,将地上的兩名俘虜,亂刃分屍。
韓青強忍對血腥味道的不适,點點頭,繼續發号施令:“嚴指揮,派人去取一百套黨項人的铠甲,給我麾下的兄弟換上。葉青蓮,你跟武巡使回去,取六百枚手雷,交給你師父,然後帶着你的人,去封鎖通往黨項王宮的道路。武巡使,你先帶着葉青蓮去取手雷,然後把其餘弟兄,全都帶到這邊來換铠甲……”
衆人領命,分頭行頭。韓青自己,披了铠甲,取了趁手的長槍,把自己武裝整齊。同時,在腦海裏快速思考下一步動作。
論行軍布陣的本事,李德昭、嚴世澤,甚至葉青蓮,都未必會輸給他。可組織政變,上輩子看過那麽多版本和色彩“革命”的他,卻遠比李德昭等人内行。
因此,将上輩子看到某個版本,稍加改頭換面,他就對李德昭提議,“德昭兄,弟兄們每天陣前出生入死,好處卻全歸八部長老,大事小事,也都有長老們說得算,這個規矩,實在太不公平了,我作爲宋人,都看不下去。你繼位之後,最好盡快改掉,讓勇敢者有機會出頭,讓聰明者,不總是屈居垂垂老朽之下。”
“嗯——”李德昭愣了愣,旋即,眼神一亮,用力點頭,“理當如此,多謝韓判官提醒。但具體怎麽做,在下卻毫無頭緒。還請韓判官不吝指點一二。”
“還能怎麽辦,按照大宋的模式,把夏州分爲十五到二十個縣。以後施行雙軌制,涉及到對外戰争和各部之間的沖突,這等大事,還是八部長老共議。但具體日常事務,卻是由夏國公府分派給各縣,再由各縣的縣令去執行。”韓青笑了笑,目光從十三名都頭的臉上緩緩掃過。
“此外,今後向西,向北,拓展的地盤,也全都劃分爲縣。誰功勞大,就派他去做縣令,縣丞。地方上的事情,由他做主,然後上報你這裏審核。你有最後決斷權,卻不必每一件事情,都自己去管。”
“每年稅收,六成上繳公庫,四成留給各縣。其他收獲,也照此辦理。你負責派人定期考核麾下官員政績,凡是戰場有功,或者治理地方有功的,都升官重獎,不管他出身哪個部族,年齡大小。哪怕他以前是個奴隸,都有資格做你的左膀右臂!”
“還有,做官要發俸祿,而不是靠部族裏長老的施舍……”
一口氣,說了十幾條,每一條,都是由上輩子新聞中綜合而來。
在他上輩子,那些各種“革命”,如果不能提出一個符合實際且行之有效的政治綱領,最後,都會淪落到分權,分錢,以新寡頭取代舊寡頭的結局。
所以,他幹脆跳過所有噱頭和步驟,直奔最後。讓李德昭現在就給追随者們分權,分錢,以州縣制,擠壓八部長老制的生存空間,制造新的寡頭。
這個制度,能不能給黨項帶來好處,目前誰也無法預料。然而,卻切實,讓在場的十三名都頭,看到了事成之後的巨大個人利益,一個個熱血沸騰。
以李德昭的聰明,看了衆都頭的臉色,豈能猜不出,韓青是在誘之以利。因此,想都不想,将他的提議,全部照單笑納。
當即,嚴世澤和他麾下都頭們,士氣暴漲。一個個擦拳摩掌,恨不得立刻就動手,殺進夏王府,将李德明拖出來,大卸八塊。
而韓青,卻沒有立刻滿足大夥的願望。先耐心地等武二将窦蓉和其他鎮戎軍老兵全帶了過來,換上了黨項禁軍的铠甲。然後又等葉青蓮那邊,也做好了準備。最後,才命令各都頭回去,召集兵馬,每人以手臂纏繞白布爲标記,準備行動。
涉及到兩千人的行動,怎麽可能完全保密?沒等那十三名都頭,将各自手下的弟兄,帶到嚴世澤面前,另一位禁軍指揮使赫連興,已經敏銳地察覺到情況不對。果斷下令集合兵馬,以備應對不測。同時,派遣心腹,去王宮向李德明示警。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然而,卻低估了對手的本事。
派出去示警的人,才離開客棧,就被葉青蓮帶着一群亡命之徒,射下坐騎,當街砍成了肉醬。緊跟着,嚴世澤就指揮着自己的親兵,向他所在的中軍位置,發起了強攻。
雙方都沒做好充足準備,如果按照主将平時展示出來的指揮水準和兩個營兵馬的正常戰鬥素質,赫連興這邊應該穩操勝券。
然而,兩邊的親兵,還沒等正式發生接觸,武二已經帶着一百換了黨項铠甲的鎮戎軍,從側翼殺至,連招呼都不肯打一個,擡起手,就是一輪手雷彈!
刹那間,爆炸聲響徹天地,濃煙滾滾,血肉橫飛。
赫連興倉促集結起來的親兵隊,連敵軍的臉孔都沒看清楚,傷亡就超過了三成半。剩下的六成多,不待第二波手雷砸至,慘叫一聲,撒腿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