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靂彈,她哪裏來的霹靂彈?!”
“葉青蓮,怎麽會是她?”
爆炸聲尚未消散,三道截然不同的驚呼聲,從李遇、武二和韓青的嘴裏,同時響起。
作爲前子午寨巡檢,李遇驚詫的是,刺客的行事狠毒,身手巧妙,并且将時間拿捏得毫厘不差。
作爲鎮戎軍的前都頭,武二驚詫的則是,剛剛有汴梁皇城司試制成功,連大宋邊軍都沒配上多少枚的霹靂火藥彈,居然會落在刺客之手。
而對大宋朝廷保密工作完全不寄任何希望的韓青,卻隻驚詫,來人爲何是半年之前就了無音訊的紅蓮教聖女葉青蓮!
下一個瞬間,三人又齊齊閉上了嘴巴,迅速關緊門窗,拉好窗簾,以免遭受池魚之殃!同時,亦在心中叫苦不疊。
亂套了,徹底亂套了。
接下來,無論遼國使者死沒死,新任黨項首領李德明,恐怕都得給遼國一個交代。全城大搜捕,勢在必然。
李德明的注意力,也肯定從大宋與夏州的交界,轉回夏州城内。韓青先前委托李繼和所做的疑兵之計,完全成了白費功夫!
而李德昭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繼續聯系黨項各部長老,也難上加難。
黨項首領李德明擔心自身安危,短時間内,恐怕輕易不會離開他的王宮半步。僅憑着百餘名弟兄,大夥想要直接殺進王宮裏,将李德明幹掉,基本就是癡人說夢!
“這個姓葉的,老子上輩子莫非欠了她高利貸沒還?”想到自己隻要一遇到葉青蓮,準沒好事兒,韓青便恨得牙根兒都癢癢。
“好歹此人沒有易裝,身材也十分明顯。否則,咱們肯定更加難把自己摘清!”李遇的聲音,再度于他耳畔響起,卻是從另外一個角度,爲他提了個醒。
葉青蓮出現之時,雖然穿着一身黑衣,并以薄紗蒙面。任何有眼睛的人,卻都能看出她乃是女兒身。
韓青這邊,許紫菱不堪長途跋涉,已經被他勒令提前去了慶州。此刻,隊伍中除了窦蓉之外,其餘全都是大老爺們。而窦蓉的身材,與葉青蓮的身形,彼此之前差别又非常明顯。
換句話說,隻要追查刺客的黨項官吏眼睛不瞎,肯定不會把大夥和葉青蓮當成一夥。但是,韓青卻不敢掉以輕心,沉吟片刻,本着有備無患的原則,開始調整部署。
“武巡使,去通知所有弟兄,把長兵器藏好,短兵器随身攜帶。遇到黨項兵卒檢查,就按照先前統一的說法,告訴對方是我請來的刀客!”
“是!”武二答應一聲,迅速去執行命令。
韓青迅速又将目光轉向李遇,讓他帶領人手,把提前購買的貨物,從馬車上搬一批樣品下來,放在客棧大堂裏公開展示。
随即,又去隔壁叫來平素用得最順手的王武,命令此人待街道上的混亂稍稍平息,就趕緊借聯系貨物買家爲名,去與李德昭約定的接頭地點,留下暗号,請此人前來客棧商議下一步如何動作。
他是打定了主意,如果情況不妙,立刻帶領大夥撤出夏州城。哪怕放棄這次機會,也不能讓大夥做無謂的犧牲。然而,接下來的事情變化,卻遠出乎他的預料。
沒等外出給李德昭留記号的王武回來,窗外,忽然又傳來一陣人喊馬嘶。緊跟着,兩千多名全副武裝的黨項兵卒,在一個絡腮胡子武将的帶領下,将整條街道上的大小客棧的前後門,全都堵了個結結實實。
立刻有商販,試圖結賬離開夏州,以免遭受池魚之殃。結果,好話說盡,甚至搬出夏州的某位官員的擔保文書,都無法令門外的兵卒放行。
有一夥來自桃花石的商販膽子大,交涉不成,便開始對攔路的兵卒推推搡搡。本以爲,可以試探出禁令的底線在哪。卻不料,那絡腮胡子武将立刻就翻了臉。當場拔出刀來,親手将鬧事的桃花石人砍翻了四五個,剩下全都交給麾下兵卒繩捆索綁,直接當做刺客的同夥,押去了州城的監牢。
“這李德明,恐怕是不惜任何代價,也要給遼國一個交代了。”将絡腮胡子的行爲,全都看在了眼裏,韓青心中,愈發焦慮不安。
葉青蓮身手高明,又是孤身一人。想要抓到她談何容易。然而,想要給遼國人一個交代,卻不一定非得交出真兇。
隻要動靜足夠大,殺的人足夠多,受到牽連的官員足夠分量,自然能減輕遼國皇帝的憤怒。如果能再交上一大批财物,便愈發能體現黨項這邊誠意。
仿佛冥冥中,有人要驗證他的推測,不多時,街上又來了另外一隊黨項将士。規模也是兩千出頭,将整條街愈發封鎖了個水洩不通。
緊跟着,便有幾個文職小吏,拿着算盤,賬冊,紙筆,開始挨個客棧,登記住客的姓名,來曆,所攜帶貨物數量,價值。并吩咐所有登記過的商販,準備好沿途的厘金交納憑據,以便來日與貨物互相比對,核實查驗。(注:厘金,各種稅費。)
商販們都是一路依靠行賄通關,怎麽可能按照貨物實際數量繳納厘金?如果按照憑據查驗,恐怕個個都得因爲逃稅而遭受重罰。當即,便有機靈者,将小吏分頭拉到一旁,偷偷塞上金錠,銀錠等物,請求指點明路。
而後者,卻一改平素收了錢就給辦事的“優良傳統”,竟然當場就将金銀還了回來。直到最後,被商販們哀告不過,才有個别心腸軟的小吏,四下看了看,用極低的聲音提醒,“你等既然都是常走這條商路的,在夏州自然不會舉目無親。趕緊想辦法去找貴人疏通關系,先離開這裏要緊。兩位遼國來的使者,今日都橫死街頭,夏王怒不可遏。如果到了明天早晨,還抓不着真兇,所有外地來的人,無論哪國,都得受其牽連。”
消息傳開,客棧裏立刻響起了哭聲。特别是一些本錢小的行商,如果失去了貨物和收益,恐怕回到故鄉,也無法面對父母妻兒,更是絕望欲死。
然而,哭過之後,商販們也隻能認命。抹着眼淚,堆起笑臉,跟堵門的黨項兵卒商量,放個别人出去向城裏的親朋好友報一聲平安。
那些黨項兵卒,也早就得到了指示。立刻回應,去找人報平安可以,貨物、随身錢财、代步的牲口,全都得留下。并且每五人爲一甲,互相擔保,每次出一留四。如果外出尋親戚者逃走,留下四人直接視爲刺客的同黨。
商販們聞聽,再度落淚哀求,同住一家客棧者,彼此之間未必熟悉,短時間内,很難找到其他四人作保。而黨項兵卒們,卻又冷了臉,将手摸向了腰間鋼刀。
商販們無奈,隻能再度選擇屈服。然後尋找同伴,或者同鄉,湊足五人,自行結甲。互相擔保着領取出入木牌,輪番到城裏找貴人幫忙說情。
不多時,彼此之間關系的親疏遠近,都暴露了個一清二楚。
“提刑,怎麽辦啊。再這樣下去,等不到明天早晨,咱們就得暴露。”都頭武二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又摸到韓青身邊,低聲催促。
“無論如何,都得等到天黑。李德明身邊有高人,這條計策一石三鳥,實在歹毒!”李遇以前在官場中混得久,經驗豐富,立刻又出言,提醒韓青再着急,也不能輕舉妄動。
“表面看起來簡單的一招結甲互保,卻将所有商販打成了一盤散沙。”唯恐韓青閱曆淺,弄不明白其中彎彎繞,稍作斟酌,他又快速補充,“李德昭答應了那些貴人的請托,自然就讓那些貴人,念了他的情。而商販們找地方上的貴人幫忙的,總不能空口白牙。”
“如此,李德明收獲了人心,城裏的黨項貴胄收獲了錢财。商販們雖然遭受了損失,卻有驚無險,還得感激城裏的黨項貴胄肯幫忙。”韓青遠比李遇想象的成熟,不僅秒懂,還順着他的話頭補充,“而能跟城裏黨項貴胄搭上關系的,基本上也都是真正的商販。像咱們這種假冒的,還有葉青蓮的同謀,最後肯定要被剩下來!”
“剩下來,剩下來的,除了咱們和刺客,肯定還會有其他人吧。要是有人找不到黨項貴胄幫忙說情,豈不是要被白白冤枉?!”窦蓉第一次聽到如此複雜的陰謀,忍不住瞪着眼睛追問。
“那就甯可錯殺,不能錯放了。貨物财産,剛好歸了李德明。讓他用來打點遼國朝廷中的重臣,或者收買人心。而這些冤死者的腦袋,則可以作爲遼國使者遇刺的交代!”武二終于恍然大悟,接過話頭,恨得咬牙切齒。
“啊——”窦蓉的額頭上,立刻出現了汗珠。不是因爲受到驚吓,而是沒想到,堂堂“一國”之主,行事手段竟然如此肮髒。
“能把李德昭逼得落荒而逃,他當然不可能是個善茬。”韓青的表現,卻既不像窦蓉這麽驚詫,也不像武二這麽義憤。笑了笑,順手替窦蓉理順了鬓發。“不過,這樣也好,如果葉青蓮的同夥,真的藏在附近的客棧當中,這會兒肯定比咱們還難熬。隻要他們跟外邊的官兵動起了手,咱們就可以趁機殺出去,混水摸魚。”
說罷,又将目光轉向武二和李遇,“你們兩個,通知大夥下填飽肚子,養足精神和體力。天黑之後,即便紅蓮教的人不跟外邊的官兵打起來,咱們也燒了客棧,然後集體突圍!”
“是!”武二和李遇等人,答應一聲,立刻着手做最壞的準備。
還沒等他們的腳步聲去遠,客房的門忽然被推開,有個全身披着鐵甲,下巴上留着一縷短胡須的黨項都頭,铿锵而入。将手中彎刀朝韓青一指,厲聲喝問,“你是何人?爲何與别的商販互相擔保,然後去城裏尋找貴人幫忙作證?卻在這裏,鬼鬼祟祟?”
韓青心中早有準備,拱手行了個禮,從容不迫地解釋,“在下姓韓,來自長安,販賣絲綢爲業。貨物脫手之後,想要替求購一批牛羊。第一次來夏州城,不知道……”
話才說了一半兒,忽然感覺好像哪裏不對。本能地擡起頭,卻看到那黨項都頭,用後腳跟輕輕踢上了房門,同時手中彎刀高高地舉起,“姓韓的,吃我一刀!姑奶奶正愁沒地方找你,你竟然自己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