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在戰馬倒地之前,折惟忠甩開馬镫,縱身躍下。還沒等他雙腳落地,更多的羽箭沿着鳴镝的路線,冰雹般朝着他砸了過來。
“保護判官——”
“判官小心!”
折惟忠的親兵們大吼着加快速度,用坐騎和自己的身體,替他遮擋淩空來襲的羽箭。轉眼間就有三個人相繼落馬,鮮血如噴泉般四下噴湧。
“賊子,還我兄弟性命!”折惟忠又氣又痛,兩眼發紅,雙腳剛一站穩,就立刻拉過一匹失去主人的坐騎,翻身跳了上去,一邊策馬疾馳,一邊從馬鞍下取出騎弓和三支羽箭,朝着偷襲者的方向引弓便射。
這張弓比他平素用的弓,要軟很多。然而,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準頭。
轉眼間,三支羽箭就飛至了一艘順流而下的漁船上,将兩名躲閃不及的灰袍和尚,直接推進滾滾黃河之中。
另一支羽箭,原本射向的是一名黃袍僧人。然而,後者卻早有準備,搶先一步将身體縮進了船篷當中,再也不肯露頭。
“折兄,小心!船上僧人很多!後面還有兩艘!”韓青徒步追不上戰馬,又不放心折惟忠的安全,隻能一邊加速奔跑,一邊扯開嗓子提醒。
他剛才雖然沒法助折惟忠一臂之力,卻看清楚了偷襲者的全貌。
是近百名光頭僧人,分别乘坐三艘漁船,貼着黃河北岸順流而下。
大部分僧人,都身穿灰袍,隻有最先發出鳴镝給其他僧人指引方向,并且最早将身體縮回船篷那個,才身穿黃袍,并且多披了一件赤紅色的袈裟。
“你繼續追紅蓮教的聖女和聖姑,這群秃驢不是正經和尚,是彌勒教信徒!”折惟忠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讓韓青眼前豁然開朗。
早在數月之前,折惟忠向他和李繼和介紹情況之時,就曾經提起過,河北東西兩路與永興軍路這邊情況類似,有一夥自稱是“彌勒教”的信徒,大肆向地方官府滲透,勾結貪官污吏橫行不法。
當時,寇準就有所懷疑,紅蓮教、彌勒教以及流行京東和兩淮的純陽教,實際上屬于“一家人”,隻是打着不同的旗号。
現在看來,寇準當時的推測,恐怕是一語成谶!
“姐夫,上車,車廂可以擋住冷箭!”沒等他想到更多,身背後,已經又傳來的窦沙的呼喚聲。卻是小家夥擔心他受傷,又強逼着車夫劉二,趕着馬車追了上來。
“嗯!”韓青原本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果斷聽從勸告,縱身跳上了馬車。随即,一邊吩咐車夫繼續帶着自己去追殺葉青蓮,一邊站在車廂口朝着折惟忠張望。
隻見後者在短短幾個呼吸時間之内,已經又與其他策馬趕來的開封府将士彙合在了一起。一邊策馬向河灘飛奔,一邊引弓還擊。
馬背颠簸,除了折惟忠這種從小就接受騎射訓練的将門子弟之外,其他人,很難保證羽箭的準頭。
而河面上的漁船,同樣是被水流推得起伏不定,船上的光頭們,除了那個躲起來的黃袍之外,同樣保證不了羽箭的準頭。
雙方不約而同地,采取了靠羽箭數量彌補準頭不足的覆蓋戰術。也不約而同地,利用戰馬和船隻的移動速度,來躲避對方射過來的羽箭。結果,自然是哪邊人數多,哪邊最終會占據上風。
不多時,第一艘順流而下的漁船甲闆上,就再也看不到一個站着的灰袍子。船上的彌勒教徒,要麽死于羽箭攢射之下,要麽就鑽回了船篷之中,再也不肯露頭。
恨這夥人偷襲,折惟忠立刻帶領弟兄們,調整目标,對第二艘順利而下的漁船,發起了羽箭覆蓋。轉眼間,又将上面的灰袍僧人,射得死傷慘重。
發現他那邊大局已定,韓青便不再關心第三艘漁船有沒有機會翻盤。果斷将目光撤回來,轉向前方正在攙扶着餘柏蓮逃命的葉青蓮。
對方從第一天與他相見,就想方設法害他。各種歪招,斜招,匪夷所思的招數,出個沒完沒了。讓他和窦蓉兩個,吃盡了苦頭不說,還幾度被逼到了生與死的邊緣。
而就在半個多月之前,葉青蓮還組織了一場針對他的刺殺。雖然沒有成功得手,卻打傷了他的救命恩人白澤。
所以,眼下葉青蓮和她師父成了喪家之犬,韓青絕不肯因爲她們都是女人,就手下留情。相反,趁她病,要她命,才是韓青眼裏的最佳選擇。
“狗官,受死!”聽到身後馬車聲越來越近,葉青蓮忽然放下自家師父,轉身就是一記毒镖。
嘴裏喊的是“狗官”,然而,她發镖的方向,卻是馬車前方的車夫劉二。吓得後者尖叫一聲,丢下挽繩,就朝馬屁股後面藏。
“砰!”毒镖貼着劉二的頭頂飛過,射到車廂上,入木半寸。
馬車晃了晃,車身開始歪歪斜斜。拉車的挽馬,無法及時得到劉二的指令,自行改變方向,遠離河道。
“小心!”好在韓青反應足夠快,并且以前帶着窦蓉一道逃難的時候,趕過馬車。及時從車廂跳到車轅上,拉住了挽繩,才避免了一場車毀人亡的事故。
而趁着他努力控制馬車的機會,葉青蓮再度攙扶起她師父餘柏蓮,轉身跑進了河道當中。踩着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向了渾濁且冰冷的水面。
“姐夫,拿箭射她,箭比馬車快!”窦沙心中,對曾害得自家姐姐大病一場的葉青蓮,恨意絲毫不比韓青少。從車廂中抓起一張弓,一壺箭,遞到了韓青身邊。
剛好車夫劉二,也驚魂初定。紅着臉重新接過了缰繩,驅趕着坐騎,再度向河道靠攏。
韓青毫不猶豫接過弓箭,拉滿弓弦,朝着葉青蓮後心就是一箭射了過去。然而,他射箭的準頭,卻遠不及槍法。羽箭在距離對方至少四尺遠位置掠了過去,徒勞地在河面上濺起了一串水花。
他以前打獵之時,就經常射歪。所以也不氣餒。繼續張弓搭箭,一箭接一箭朝着對方射去,不射空箭壺,絕不罷休。
葉青蓮的雙腳,已經走進了河道淺水區,行動原本就大受影響。肩膀上還架着自家師父,更是步履唯艱。
耳聽着羽箭從身邊呼嘯而過,一支比一支距離自己近。她心中立刻有些着了慌。一不小心腳下打滑,“噗通”一聲,與自家師父一道,跌進了齊腰深的河水當中。
韓青見狀大喜,跳下馬車,邁步追到河道旁,引弓再射。這回沒有馬車颠簸,他的準頭立刻大幅提高。
第一箭,距離葉青蓮半尺處,射入水面。
第二箭,貼着對方手臂掠過,帶起了一串血珠。
第三箭更準,不偏不倚,直奔對方後心窩。
眼看着,就要将此女斃于箭下,卻不料,中年悍婦竟然猛地從水中站了起來,合身撲到了葉青蓮背後。
“噗!”原本應該射入葉青蓮後心的羽箭,射入了中年悍婦餘柏蓮肩膀上,深入數寸。
“師父——”葉青蓮大驚失色,哭喊着抱住餘柏蓮的身體。
後者卻忽然來了力氣,掙紮着用另外一側肩膀将葉青蓮撞歪。随即,再度橫跨半步,張開雙臂,像老母雞般,将葉青蓮牢牢地護在了自己身後。
韓青已經将弓臂拉得宛如半月,然而,在松開弓弦的瞬間,他的心髒中,卻忽然湧起一股酸澀。
不是因爲殘魂搗亂。
殘魂早就跟他的靈魂,和二爲之一。
這次,完全是因爲他自己。
羽箭歪了歪,貼着餘柏蓮的頭頂飛過,再度于河面中掠起一串水花。
箭壺未空,仍有剩餘的羽箭,韓青猶豫着取出一支,遲疑了幾個彈指,最終,還是咬着牙,将其搭上了弓臂。
“師父——”還沒等他将弓臂拉滿,葉青蓮嘴裏忽然又發出了一聲尖叫。攔腰抱起已經半昏迷狀态的中年悍婦,向前狂奔了數步,随即,一頭紮進了水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