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韓老将軍在信裏,将話寫得很委婉,甚至到了晦澀難懂的地步。但是,對于真實年齡已經三十七歲,又曾經長時間從事離婚咨詢師的韓青來說,信裏的那些暗示,簡直像黑夜中的探照燈一樣明顯。
這讓他頓時長出了一口氣。
有這一封信在,至少兩年之内,他不用回汴梁去面對身體前主人的親朋好友,不用擔心穿幫問題。
然而,當穿幫的壓力,瞬間消失之後,他卻對身體前主人的祖父韓寶貴,寫這樣一封信的原因,大感興趣。
按道理,大宋即将步入曆史上最安穩的時代。
呂蒙正,呂端,寇準三大名相,相繼登場。而大宋太宗皇帝趙光義,在将去世之前,也将大部分内亂的隐患掃平。
武将篡位猶如喝酒掀桌子般常見的時代一去不複返。
文官治理國家,已經漸漸成爲共識。外患雖然存在,卻遠遠威脅不到社稷存亡。
這種時代,身體前主人韓重貴卻暗示自家孫兒不要返回汴梁,實在不合常理。
而聯想到,自己出任提點刑獄司判官以來,汴梁韓家的反應,韓青就越發覺得奇怪。
如今他身邊,有李繼和推薦來的英才,有張環推薦來的親衛,甚至連差點跟窦蓉決裂的老泰山窦尚,都曾經打着探望女兒的名頭,前來試探,能不能将他另外兩個女婿,調到提點刑獄司幫忙。
而唯獨汴梁韓家,竟然沒有主動向他手下安插任何族人。
哪怕他曾經按照李繼和的指點,寫了信回去,請身體前主人的祖父,派幾個能幹的族人過來,老人家的回信之中,也隻有鼓勵的話,對于推薦人才的事情,半個字都沒有提。
在宋代,有人做了官,家族卻不趁機讓他提攜後進,通常隻有兩種可能。
第一,族中人丁過于單薄,堪用的早就被别的做官者挑走了,實在拿不出像樣且賦閑在家的人才來。
第二,整個家族,都不看好他的前程。認爲派人跟着他出仕,也幹不長久,反倒會錯過其他機會。所以,幹脆就等等再說。
據韓青所知,汴梁韓氏家族的确人丁不旺,卻也沒單薄到連像樣的旁支子侄,都挑不出來的地步。
他的兩個堂兄,雖然早就出仕爲官,深受皇帝信任。但是,也沒把整個家族的年輕人全都帶入仕途。
這樣算來,韓氏家族不看好他的前途,已經是唯一的答案。
“你瞧瞧你這人緣混的!”想明白了答案,韓青找了個沒人的機會,沖着自己的心髒悄悄嘀咕。
心髒猛地一沉,随即,又迅速恢複了平和。
經過九個多月的磨合,身體前主人的殘魂,似乎已經認可了,韓青在爲人處世方面,遠遠超過自己的事實。所以,即便被韓青出言打擊,也不會反應太激烈。
“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咱們慢慢一件件去完成。除了娶你那個未婚妻過門之外,其他,我都可以幫你試試。”欺負一個不還手的人,向來不是韓青的愛好。因此,待心跳徹底恢複正常,他又低聲許諾,“就算我使用了你身體的租金。但前提是,具體怎麽辦,你得聽我的。不能像上次面對寇準時那樣,又跳出來自作主張,過後害我出馬替你補鍋!”
心髒又劇烈地跳了幾下,随即,緩緩恢複平靜。
韓青認爲,雙方算是達成了協議,笑着搖搖頭,信手去翻看張帆等人幫自己挑選出來的可疑卷宗。
永興軍路提點刑獄司衙門,就設在長安城内。距離陳抟老祖曾經隐居的華山雲台觀,已經沒多遠了。
換句話說,他現在随便抽幾天時間,就可以前往雲台觀,請陳抟老祖的大弟子張君來,替自己看看,心髒處到底是不是寄居者一個殘魂,或者直接施法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然而,他卻忽然又不想去找道士幫忙了。
不是徹底又變回了唯物主義者,而是覺得,日常有這麽一個殘魂爲伴,其實也不錯。
至少,能讓自己偶爾也感覺一下,少年熱血,到底是什麽樣子。而不是總披着少年的皮囊,骨子裏卻充滿了兩輩子積累下來的暮氣。
“姐夫,你現在忙嗎?”才将卷宗翻了幾頁,屋門口,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不忙,什麽事情?”韓青連頭都不用擡,便知道來人是窦沙,笑着詢問。
如今他身居正六品,又實際上掌控着整個永興軍路提刑司,身上的威儀在不知不覺間,就與日俱增。敢連通報都不通道,就直接闖他書房的,隻剩下了窦沙一個人。
其餘如窦沙的舅舅李遇,還有他在金牛寨帶過來的張帆和王武等人,雖然私底下,偶爾還會與他嘻嘻哈哈。一進入提點刑獄司衙門,卻立刻都變得規規矩矩。唯恐自己開了個壞頭,導緻其他同僚競相效仿,讓韓判官失去了權威。
“沒啥大事,馬上又要月底了,三姐讓我問問,月底休沐那天,能不能帶她去街上走走。”窦沙其實也漸漸感覺到了韓青的官威。隻是仗着自己年紀小,所以硬着頭皮保持原來的交往模式而已。
“又要到月底了?可真快,一晃之間,正月就過去了!”韓青愣了愣,放下卷宗,低聲感慨。
對于宋代官員來說,正月一整月,都是長假。
雖然初十起,各衙門就開始重新處理公務,可大夥都心照不宣地能拖就拖,把并非十萬火急的事情,一律拖到二月初三之後。
受穿越之前的生活影響,韓青對于正月裏加班工作,毫不介意。然而,他卻不能不考慮窦蓉的感受。
想到小姑娘一個人,整天蹲在衙門後院,哪也去不了。而此時此刻,天氣已經日漸暖和,梅花盛開如雪,他心中頓時覺得有些内疚。
雖然自己做提點刑獄判官,是爲了不成爲别人的棋子。可給老趙家這麽賣力氣打工,甚至委屈了身邊的人,也實在不該。
“我這就去告訴姐姐。姐夫,記得早點去後宅吃飯,姐姐親手給你做了肉羹。”窦沙的聲音再度傳來,竟然帶上了幾分雀躍。
很顯然,最近這段時間,他也有些憋壞了。感覺遠不如當初在軍營時那般自由自在。
“嗯!”韓青笑了笑,将卷宗迅速推開,“等等,我跟你一起走。順便跟你商量一下,三十那天去哪玩。這裏好歹是長安城,大過年的,總應該有一些熱鬧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