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蓉掙紮着離開馬鞍,用手掏出一把炒黑豆,放在棗紅馬的嘴邊。然而,後者卻連吃東西的力氣都沒有了,緩緩垂下頭,紅色的淚水,從幹涸的眼角處緩緩滑落。
“我拉它起來!”韓青跳下馬背,蹒跚着走到窦蓉身邊,用手抱住棗紅馬的脖頸。“讓它站起來活動一下,也許還能保住性命……”
話音未落,棗紅馬已經閉上了眼睛。身體緩緩向側面翻倒,含恨而逝。
“大紅——”窦蓉終于堅持不住,抱着馬脖子放聲大哭。然而,轉眼間,她又果斷将哭聲憋回了嗓子裏,一邊默默地淌着眼淚,一邊動手收拾馬背上幹糧口袋。
此時此刻,韓青的坐騎和身邊的兩匹備用騾子,也累得口吐白沫。隻有窦沙所乘坐的黃骠馬,還有精力用頭頂着棗紅馬的屍體,試圖幫助後者重新站起來。
然而,它的腿部、腹部和頸部的肌肉,都在不停地顫抖,很顯然,也已經成了強弩之末。
“窦沙,你拉着黃骠馬在附近慢慢走幾步,然後給他喂點兒加了鹽的黑豆。我去找個土坑,讓棗紅馬入土爲安。”韓青擡頭看了看天色,沉聲吩咐。
太陽距離西邊的山頂,至少還有一丈高。以前每天韓青都覺得它落得太早,今天,卻不明白,它爲何落得這麽遲!
隻有太陽落了山,他們才能借助夜幕的掩護,找到山洞把自己藏起來,然後獲得半天或者一整天的喘息時間。
連續四天,每天都是如此。
那個自稱爲青蓮的女子,像陰魂一樣纏着他,并且身邊的幫手,越來越多。
雙方前後已經又交了三次手,韓青這邊無論人數,還是武藝,都遠遠落了下風。
之所以到現在還能繼續逃命,一方面是靠以前在逃命途中,偷偷找人幫忙打造的突火槍,短弩和回旋镖等新武器,總能在關鍵時刻,殺青衣女子及其爪牙們一個猝不及防。
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爲那名青衣女子,一直想要将他們三個生擒活捉,然後從他嘴裏掏出突火槍、回旋镖、拒馬釘等利器的秘密,以供紅蓮教日後用來對付大宋官軍。
對于青衣女子的打算,韓青心知肚明。
在前面兩次交手中,他甚至有意利用了青衣女子的心思,給對方身邊的紅蓮教徒,造成了一系列傷亡。
但是,最近這次殺出一條血路之時,他已經從青衣女子的叫罵聲裏,聽出了明顯的殺機。
他不敢賭,下次再被對方帶領着紅蓮教徒追上,對方是不是還想活捉自己?!更不敢賭,對方會不會向窦家姐弟倆痛下殺手?!
所以,他隻有盡可能地加快逃命速度。以期待能成功在每天的太陽落山之前,不被青衣女子追上。
隻要能堅持到天黑,他的安全系數就會瞬間提高數倍。
夜幕會遮住他和窦家姐弟倆的身影,而這個時代的人因爲營養攝入不均衡,夜盲症很普遍。青衣女子身邊的幫手越多,到了夜間行動力就越差。
冬天的曠野,缺乏樹葉和蒿草遮擋,人的視線在白天能看得很遠。
隻花了不到半柱香時間,韓青就找到了一處大樹被狂風連根拔起後遺留的深坑。砍下兩根手臂粗的樹枝做滑軌,他将棗紅馬屍體綁在滑軌上,沿着山坡緩緩推下,一直推入樹坑當中。然後,又取了一些枯樹枝蓋在樹坑上,以免棗紅馬曝屍荒野。
整個過程之中,窦蓉都在旁邊默默地幫忙。而窦沙,則乖巧将剩餘的兩匹騾子和兩匹馬,都喂了鹹黑豆和清水,并且趕着四匹牲畜一起在周圍活動血脈。
姐弟倆誰也沒催促韓青繼續趕路,因爲他們都知道,如果勉強支撐下去,餘下的四匹牲口,很快就都會步入棗紅馬的後塵。
“等會兒如果紅蓮教的人再追上來,你帶着窦沙先走。咱們今晚,在通山堡附近彙合。”将最後一段樹枝,蓋在了棗紅馬的墳塚上。韓青扭過頭,低聲對窦蓉吩咐。
“小弟自己會走。”窦蓉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果斷含着淚搖頭,“你答應過,無論什麽時候,都跟我一起!”
“我不是要留下來單獨斷後!”韓青皺起眉頭,認真地解釋,“我是擔心,他們抓了你和窦沙,來威脅我就範。另外,交手之時,我一個人,也不會分心。”
這話說得很絕情,卻基本符合事實。窦沙和窦蓉跟他在一起,能幫上的忙非常有限,卻經常需要他分神提供保護。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嚴重拖了他的後腿。
然而,窦蓉卻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他。又固執地搖搖頭,柔聲說道:“我會想辦法騙小弟自己離開,我留下來幫你。你不用分神照顧我,我還扔得動飛刀,也揮得動寶劍。真的到了沒有力氣的時候,我絕不會讓他們捉住。”
說話間,她擡手擦幹了眼淚。擡起哭紅的眼睛,認真地看着韓青,目光裏沒有半絲畏懼。
韓青從她的眼睛裏,讀懂了她的内心。笑了笑,伸手将她攬在了懷中,不再多說沒意義的廢話。
窦蓉愣了愣,偷偷看了看窦沙,随即幹脆地閉上了眼睛,将頭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肩膀上,緩緩調整呼吸。
冬日的陽光,從西邊的天空灑落。給二人的身影,鍍上一層暖暖的金。刹那間,風停,雲靜,曠野美麗的宛若一幅水墨丹青。
韓青知道,老天爺對自己着實不薄。
自己上輩子一直渴望,卻從沒擁有的愛情,老天爺在這輩子加倍補償給了自己。
懷裏這個女孩,不僅僅可以跟自己雙宿雙飛,而且,還可以,并且願意跟自己生死與共。
韓青在心中默默發誓,自己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殺出一條血路來。因爲,自己在這世界上,早就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當人和坐騎的體力,都稍稍得到了恢複。韓青和窦蓉、窦沙三個,拉着牲口繼續前行。
太陽依舊挂在天邊,遲遲沒有落山。空氣依舊冷得刺骨。然而,韓青心裏,卻充滿了暖意,且無所畏懼。
大約又走了半個時辰,背後的山路上,又傳來了馬蹄聲,焦躁而又淩亂。
至少有三十匹馬!在長時間的躲避追殺過程中,韓青已經學會了通過馬蹄聲,來判斷敵人的大緻數量。
“咱們三個都上馬,等會兒打起來。窦沙先走,你和我一起最後。”笑着看了看窦蓉,他柔聲命令,随即,飛身跳上一匹騾子。
“姐夫,要走一起……”窦沙本能地高聲抗議,卻被窦蓉一巴掌,将抗議聲拍回了肚子裏。
“小孩子必須聽話,否則,過後立刻讓你一個人回家!”擺出一副大人面孔,她豎起眼睛呵斥。緊跟着,也跳上了一匹騾子,手持短弩,與韓青并肩而立。
“我不是小孩子。你也比我沒大多少……”窦沙梗着脖子,不服氣地争辯。然而,話剛出口,他就又果斷閉上了嘴巴。
他不用抗議了,因爲,前方的山路上,也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一大群黑衣人,伴着馬蹄帶起的濃煙,将他們的去路,堵了個結結實實。
“我負責沖陣,你用弩箭和飛刀,幫我幹擾左右兩側的敵軍。窦沙,你負責保護你姐姐!”韓青顯然也發現了情況的變化,笑了笑,迅速改變了決定。
既然走投無路,那就放手一搏!
哪怕今晚血染黃沙,至少,比起上輩子,自己已經少了許多遺憾!
“韓郎,别跑了。奴奴追你追得好辛苦。”青衣女子的聲音,很快就從馬蹄聲中脫穎而出,聽起來依舊充滿了誘惑。
深吸了一口氣,韓青将長槍穩穩擎住了長槍,轉頭,将槍鋒指向身後。
正準備用語言刺激對方,讓對方跟自己來一場單挑,以便試試自己能否創造出奇迹,進而給窦蓉和窦沙姐弟倆,争取出一線生機。
從他馬頭所對的方向,卻又傳來另外一個女子的聲音,聽上去成熟且渾厚:“韓巡檢勿慌,在下白澤,奉我家二公子之命,特地前來助你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