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餘柏蓮柳眉倒豎,兩隻眼睛裏沒有半點對張威的同情,隻有殺氣彌漫,“他好大的膽子,他的妻兒呢。可曾帶到總舵裏來!”
先前雖然被韓青用孔明燈散發周崇供狀的行爲,給弄了個措手不及。但是,她與紅蓮教幾個骨幹商量之後,卻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化解之策,并且已經按部就班地付諸實施。
在對策裏,對張威的要求很簡單。
此人隻需要認下“借用”官糧那一部分罪行,對其餘指控,都可以盡數推爲“韓青爲了搬倒周崇在胡亂攀扯”。
而周崇那邊,也會全力配合,證明張縣令與紅蓮教無關。隻有他自己一時糊塗,多年前曾經接受過紅蓮教的恩惠,結果被不法之徒借用了名頭,誤入歧途。
如此一來,周崇最終可能依舊難逃一死,但張威卻可以通過周密的運作,有很大機會,證明其“借用”官糧是爲了救治下百姓青黃不接之急,而不是貪污。
再加上朝廷素來有“不殺士大夫”的傳統。對張威最終處置,也就是貶谪嶺南而已。
等一兩年風聲過去,教裏自然有辦法安排他東山再起。
當張威和周崇,這兩個關鍵人物,都安穩下來之後,其餘細枝末節就好處理了。
所有被卷入案子的其他小人物該殉教的殉教,該跑路的跑路,便能令“供狀”所造成的波及,被限制在一縣範圍之内。
紅蓮教在永興軍路發展了二十餘年,勢力已經橫跨七個州縣。
損失掉定安縣分舵,隻能算是壯士斷腕,絕對不會威脅到教派的生存和發展大計。
接下來,幾個在官府當中身居重要職位的高級教徒,隻要每人稍稍做一點變通,連環放大之後,就能讓朝廷的政令徹底走樣。
如此,哪怕韓青逃回了汴梁,在其家族支持下告禦狀,導緻朝廷派遣欽差專門下來查案。
最終,也會證據匮乏,讓案子變成一筆糊塗官司。
以大宋朝廷的做事效率,任何糊塗官司,不扯上三五年,都出不來結果。
而紅蓮教根本不需要三五年,再有半年時間,就可以挑選吉日起兵,效仿黨項李繼遷,割據數州,建立屬于自己的地上天國!
這個謀劃環環相扣,可謂萬無一失。
對當事人的安排,也不可謂不周全。
卻誰也沒料到,向來老實聽話的定安縣令張威,居然在關鍵時刻,選擇了一死了之!
這些年來,紅蓮教對張威的投入,可不是他自己死了,就能償還清楚的。
所以,餘柏蓮根本不用想,就立刻做出了追殺張威妻子兒女的決定。
“他的兒子在汴梁讀書,女兒嫁去了山東。妻子前年就沒了,家裏隻有兩房小妾,其中一房,還是聖姑賜給他的。”中年男子在教中職位不低,也見慣了教裏如何處置叛徒。聽了餘柏蓮的話,立刻在旁邊低聲補充。
“派人去汴梁,殺了他兒子,以儆效尤!”餘柏蓮急火攻心,繼續咬着牙吩咐,“兩房小妾,沒入教那個,找個人買下來,然後帶到外地去殺了。他女兒就算了,山東距離京兆府太遠,咱們的人去了,未必容易得手!”
“是!”中年男子立刻拱手領命,卻沒急着去執行,而是壓低了聲音繼續補充,“聖姑,殺人容易,難的是,接下來怎麽辦?張威這一死,事先安排好的解套方案,就全都亂了。姓韓的又遲遲看不到人影……”
“是我的錯,當初就不該想把他拉到教裏來!”餘柏蓮猶豫了一下,果斷承認,“過後,我會向教主自請責罰。”
“師姐也是看他人才難得,誰料想,他的反應完全不合常理!”中年男子聞聽,立刻主動替餘柏蓮辯解,“更何況,教主在信中也說過,很看好他。”
“教主沒錯,是我辦事不力!”餘柏蓮一改先前驕橫,再度主動擔責。“我本以爲,他能成爲第二個張威。而以他的家世和履曆,隻要聖教在背後多推他幾下,他很快就能超過張威,進入州府擔任顯職,甚至進入永興軍路經略安撫使司,爲聖教占據又一個要害職位。”
“師姐無須對自己過于苛責。類似的事情,又不是沒出過。”中年男子與餘柏蓮交情甚好,再度低聲替她辯解,“出了麻煩,抓緊時間補救便是了。隻要我等上下齊心,肯定能讓此事圓滿了結!”
“嗯!”餘柏蓮也知道,眼下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勉強笑了笑,輕輕點頭,“你說得對,想辦法補救便是。總不能因爲自責,就什麽事情都不去幹!”
說罷,她迅速從自己腰間的暗袋裏,掏出了一支三寸長的虎牙狀短刺,先用左手食指抹了抹刺刃,然後快速劃向了自家的手腕。
銳利的刺刃,立刻将她的左手腕,割得皮開肉綻。
餘柏蓮卻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臉上迅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随即,她将手腕伸向一隻純銀打造的花瓶,一邊任由自己的血滴入瓶口,一邊念念有聲。
“紅蓮聖母在上,弟子餘柏蓮,犯下了輕敵大意之錯,導緻定安分舵崩解,百死莫贖。然而要事當前,不敢以死避責。所以暫寄性命,以圖戴罪立功,報效聖母庇護提點之恩……”
“聖母在上,弟子謝德勳,願意與師姐共同承擔責罰。”中年濃眉大眼男子,也快速走到銀瓶前,滿臉虔誠地小聲禱告。
銀瓶打造得很精緻,絕對不可能漏水。然而,随着更多的鮮血滴入,一朵紅色的蓮花,卻在銀瓶表面快速呈現,怒放!
蓮花正中央,一個身穿紅衣的中年美婦,也緩緩出現。眉眼低垂,滿臉慈悲,仿佛在憐憫着天下芸芸衆生。
餘柏蓮臉上的表情,也迅速變得聖潔,慈悲。
緩緩睜開雙眼,她将雕有蓮花老母的銀瓶,放在了香爐旁。随即,又快速點燃了三柱高香,以爲供奉。
待香煙開始在銀瓶附近缭繞之後,她才将目光重新轉向了中年男子,柔聲吩咐:“聖教左護法謝德勳聽命!”“在下謹遵聖姑号令!”中年男子拱手領命,然後靜待餘柏蓮的下文。
“傳令給厲右護法,讓他安排周舵主早點兒殉教吧!不要等他抵達京兆府了!”餘柏蓮的臉上,依舊寫滿了聖潔與慈悲,聲音在這一刻,也非常地輕柔,“張威辜負了聖教,導緻先前的安排出現了重大漏洞。所有謀劃,隻能全部作廢。而再耽擱下去,必然會動靜越來越大。”
“是!”謝德勳回答得幹脆利落。
“安排周舵主殉教,善待他的家人。然後,你親自調集精銳,不惜任何代價幹掉姓韓的。隻要三個涉案人都死了,此案自然沒法再查!”缭繞的青煙中,餘柏蓮垂着眼睑繼續吩咐。慈悲的面孔,與銀瓶上的蓮花老母,隐約有七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