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帶頭的壯漢聶玉荪将手中鋼刀一擺,高聲喊起了山賊的行話。
目标隻有兩人,其中一個還是剛剛及笄的女娃。通常聽到這套說辭之後,要麽會掉頭逃命,要麽被吓得瑟瑟發抖,老老實實拿出全部錢财來買路。
而無論目标選擇前者還是後者,聶玉荪都沒打算放過他們。
一萬吊賞金呢!從最西邊邠州到最東邊的陝州,整個永興軍路都傳遍了!
目标行李中的所有細軟加起來,恐怕都不到賞金的十分之一!
更何況,即便聶某人這次高擡貴手,将他們小兩口放了。其他綠林同行,也不會對送上門來的一萬吊視而不見!
他盤算得很周到,自認爲,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隻是,韓青的反應,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聽到“山歌”之後,韓青既沒有掉頭逃命,也沒有試圖跟他們商量花錢買平安,而是将一個繩套狀的東西,高高舉過了頭頂,快速甩起了圈子。
同時,韓青胯下的坐騎,也驟然加速!
“拉絆馬索,小心他硬闖!”果斷停止喊山,聶玉荪向身邊的頭目和喽啰命令,“老二,老三,放箭!”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專業,然而,卻仍舊慢了半拍。
還沒等他身邊的二當家呂猛和三當家駱天齊将角弓拉開,韓青右臂已經停止甩動。一隻陶土做的,芋頭大小的罐子拖着繩套,呼嘯着向了他們砸了過來。。
“啪”的一聲,陶罐與聶玉荪頭上的一根橫着生出來的樹枝相撞,四分五裂!
“姓韓的,你找死!”聶玉荪等人本能地縮頭,一邊躲閃罐子碎片,一邊破口大罵。“待老子抓到你……呀,呸呸呸!”
才罵了一半兒,他們又齊齊閉上了嘴巴和眼睛,将手臂在面前來回亂擺。
罐子碎片好躲,即便躲不開,落在腦門上也就是砸個青包。
可罐子破碎之後,漏出來的,卻全是石灰、鋸末和不知名的藥粉。被晚風一吹,翻翻滾滾仿佛憑空降下了一場白霧!
而那韓青,第一隻罐子脫手之後。根本不看效果,緊跟着就把第二個罐子和繩套,從備用坐騎上抄出來,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再度奮力甩動。
一圈兒,兩圈兒,三圈兒,脫手——
五十多米的距離,比手榴彈投擲良好标準,隻高了一點點兒。借助繩套幫忙,對上輩子當過兵的韓青來說,根本構不成挑戰。
在馬匹奔跑速度的加成下,罐子飛行速度快得驚人。眨眼間,就又到了山賊們的頭頂,“啪!”的一聲與樹枝相撞,再度四分五裂。
更多石灰、鋸末和硫黃粉,從半空中濺落,被山風吹成了雲霧,将聶玉荪和他身邊的三位頭目,盡數籠罩在内。
剛剛挽了一半兒弓,不得不松開。搭在弓臂上的羽箭軟軟地墜落于地。
四位土匪當家,連眼睛都沒法睜開,又怎麽可能開弓放箭?
一個個,隻管憑着經驗,拉動缰繩指示坐騎遠離山路。避免韓青趁着自己眼睛不能視物的機會沖過來,給自己緻命一擊。
然而,卻爲時太晚。
石灰粉傷害的,可不止是人的眼睛!
四位土匪當家人的坐騎,也被半空中不斷落下來的石灰霧,給悶了個正着。
馬匹對于刺激的反應,遠比人要敏感。立刻紛紛悲鳴着向背上的主人求助。
而四匹戰馬背上的土匪頭目,此刻自顧還不暇,又哪有功夫再幫戰馬遮擋眼睛?
反複求助得不到回應,四匹坐騎的嘴巴,又被缰繩拉得生疼,很快就徹底失去了理智。咆哮着張開四蹄,朝着周圍亂踩亂踢。
這下,一衆正在按照命令布置絆馬索的喽啰們,可就倒了大黴。
好不容易躲開了被石灰迷眼的厄運,卻沒想到還有馬蹄當頭。一個個,要麽當場被踢得頭破血流,要麽丢下繩索,連滾帶爬地脫離了戰馬的踐踏範圍。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土匪們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韓青已經策馬飛速靠近。
白煙随風飄散,他的身影驟然變得清晰。
在最後關頭抄起了長槍,他雙手将槍杆貼着棗紅馬的脖頸壓平,直指距離自己最近,抱着腦袋亂竄的一名喽啰。
銳利的槍鋒,如同穿稻草一般,将倒黴的喽啰刺穿,借着戰馬的速度提離地面。槍杆因爲反作用力迅速彎成了弓形,随即快速繃直,将屍體甩進了山路邊的荒草當中。
草叢迅速被人血染紅,韓青卻根本顧不上去看這一槍的效果。毫不停頓地将槍頭掃向一名趴在馬背上,正在努力控制坐騎的土匪頭目,“砰!”地一聲,正中對方後心。
對方嘴裏噴出了一口血,慘叫着落馬,順着山坡滾出老遠。韓青被震得虎口生疼,卻咬着牙低頭,将槍鋒指向棗紅馬前方的地面。
槍鋒與地面接觸,挑起無數土渣和石子。槍刃與地面形成了銳角,快速切向一根草繩,“蒼鹭尋蛇”。
招數來自身體前主人記憶裏的那套祖傳槍法,具體應用場景,卻是韓青自己推測出來的。以前根本沒經曆過實戰檢驗,他也不知道靈不靈!
事實證明,他的推測大部分都沒錯。
槍刃與草繩接觸,直接将草繩的中間部分,給挑上了半空。
然而,因爲草繩的兩端,尚未被土匪們系在樹幹上。導緻槍刃與草繩接觸部分,根本吃不上力,無法直接将草繩一分爲二。
“嘿!”關鍵時刻,韓青雙臂發力,咆哮着将草繩的大部分挑了起來,甩向了路邊。
他的坐騎快速沖過,成功避免了被絆倒。随即,與一名被馬蹄踩得滿頭是血的喽啰相撞,将對方撞得筋斷骨折。
兩支短短的弩箭,從他側後方急掠而至,一支落空,另外一支,正中一名喽啰的大腿。
中了弩了喽啰凄聲慘叫,宛若殺豬。
而緊跟在韓青身後的窦蓉,卻對慘叫聲充耳不聞。松開手,任由射空了的手弩從半空中墜落。緊跟着,又從腰間拔出了兩把飛刀。
一号預案的内容是,韓青負責開路,她負責保護韓青,不準任何人從後者的側翼發起攻擊。
這個預案,是韓青跟她商量着制定的,充分考慮了她的長處和她的想法。
此刻的情形,雖然與一号預案上描述的不太一樣。對手沒有威脅到韓青的兩翼,隻是距離韓青有點兒近。
但是,高度緊張的窦蓉,哪裏還來得及考慮其中差别?不管韓青兩側的喽啰們,有沒有能力發起攻擊,隻管按照預案的設定來執行。
手弩的尾部皮繩繃緊,将手弩拉在了馬鞍旁,晃晃蕩蕩。
窦蓉的手臂快速揮動,兩把飛刀交替而出,一把射中前方山路旁某個喽啰的脊背,另一把射中了一名喽啰的屁股。
慘叫聲接連而起,撕心裂肺。
山路兩側五步範圍之内,瞬間像被掃帚掃過了一般幹淨。
棗紅馬和大黑馬馱着韓青和窦蓉,從暢通無阻的山路上疾馳而過,馬蹄帶起一團團白煙。
“啊,啊,救命,救命——”慘叫聲,在馬蹄帶起的煙塵裏,此起彼伏。
如果有人肯仔細看,就會發現,無論弩箭,還是飛刀,入肉都不及半寸,傷勢再重一倍都不會緻命。
然而,此時此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山賊們,又有誰還能保持理智?
聽到同夥的慘叫聲和長槍刺入肉體的聲音,他們一個個愈發驚慌失措。抱着腦袋,拖着斷腿,四散奔逃。
“不要跑,整隊,整隊,他們隻有兩個人!”已經躲到二十米外山坡上的山賊大當家聶玉荪,終于安撫住了自家坐騎,也重新睜開了眼睛。扯開嗓子,高聲命令。
“不要跑,回來,追上他們,給三當家報仇!”二當家呂猛和四當家洛丙添,也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了坐騎,擦掉了自己臉上的石灰,像兩個雪人兒般揮舞着手臂,在距離聶玉荪三十米左右的位置,大喊大叫。
太冤了,剛才這場虧,吃得太冤了!
他們從頭到尾,都是被姓韓的壓着打,連出招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做好了各種準備,搜集了能找到的所有消息,甚至分析了韓青的性格,以及其會不會丢下窦蓉獨自逃生的可能。
他們卻誰都沒想到,一個太學上舍的高材生,堂堂正正的将門子弟,出手居然這麽損?
他們更沒想到的是,沒等喽啰們開始穩住心神,向他們的大當家靠攏。山路上,本該趁機策馬遠遁的韓青和窦蓉兩個,竟然雙雙将坐騎拔了回來。
“二号預案!”韓青朝窦蓉笑了笑,喘息着伸出兩根手指,然後平端長槍開始逆着山坡加速。
“嗯!”窦蓉已經累得滿頭是汗,卻根本顧不上去擦。策動坐騎,緊緊跟在韓青的側後方,與他保持半個馬身距離。
兩把回旋镖,被她悄悄地扣在了手中。
練過飛刀的人,用回旋镖很容易上手。
“饒命———”發現韓青居然掉頭殺了回來,兩名剛剛停住腳步的喽啰,毫不猶豫地轉身加速,落荒而逃。
其餘距離稍遠的喽啰,也紛紛果斷轉身。
一萬吊錢夠花好幾輩子,可是,得有命花才行。
更何況,即便殺死韓青,他們也隻能跟着喝口湯,根本拿不到大頭兒!
“别跑,别跑,擋住他們。老子親自上,你們跟着就行!”将喽啰們的反應,全都看在了眼裏,聶玉荪急得兩眼發紅,咆哮着揮舞起了鋼刀,策動坐騎。
地勢對他有利。
他可以順着山坡向下沖!
天時對他也有利,馬上就黑了。趁着黑夜殺人放火,對土匪來說是家常便飯。
人和,也在他們這邊。
他還有兩位好兄弟,十幾名喽啰,隻要聚集起來,一人一刀,就能将姓韓的大卸八塊!
然而,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他,卻發現,隻有自己一個人,策馬撲向了韓青。
其餘所有喽啰,包括他的兩位結拜兄弟,二當家呂猛和四當家洛丙添,都沒跟上來。
他知道事情麻煩了,想要自己也撥轉馬頭逃走,卻已經來不及。
一隻模樣古怪的暗器,忽然從韓青身後急掠而至,帶着晚霞的餘晖,正中他胯下戰馬的脖頸!
血花飛濺!
“唏噓噓——”戰馬悲鳴着,再度高高揚起了前蹄,鼻梁眼眶等處,還有白色的石灰,沒來得及擦拭。
聶玉荪猝不及防,翻滾着掉下馬背,被摔了個眼前金星亂冒。
還沒等他來得及掙紮着從地上往起爬,韓青手中的長槍,已經如巨蟒般撲至。
銳利的槍鋒瞬間刺破他的護甲,皮膚、肌肉和内髒,在他的身體前方露出半寸!
“卑鄙——”在身體被甩向半空的瞬間,聶玉荪的嘴巴張了張,發出模糊的罵聲。
随即,他就發現自己飛了起來,飛向了遙遠的夕陽。
此時此刻,整個天空,地面,群山,樹木,乃至整個世界,都如火焰般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