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槍?’韓青腦海裏,瞬間閃過一個武俠小說中的場景,随即,啞然失笑。
那金庸的武俠小說中,鐵槍廟位于江南的嘉興附近。而這裏卻是西北的定安。二者之間,相距恐怕有四五千裏遠。王鐵槍的廟,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笑過之後,他也沒興趣去管那泥像到底是塑的是哪位神仙。蹲下身,從行李中取出幾塊鹹肉,用樹枝穿了,架在火上烘烤。
須臾,鹹肉上的油脂被烤化,一滴滴落入火中。濃郁的香氣,立刻飄滿了整個正殿。
韓青饑腸辘辘,再也等不下去。抓起樹枝,放到嘴邊,左一撕,右一捋,三下兩下,風卷殘雲般,就将鹹肉給消滅了幹淨。
肚子裏有了貨,他身上立刻暖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身走到窗前觀望天色,卻發現,外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淅淅瀝瀝下起了秋雨。
這秋雨一下起來,可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了。韓青心中暗暗叫了一聲苦,連忙小跑着去廂房照看坐騎。
好在那廂房雖然四處透風,房頂卻基本還算完整。有一兩處漏雨,倒也不至于讓牲畜沒地方可躲。
待安頓完了坐騎,又返回破廟主殿。韓青渾身上下,已經被濕透。
沒奈何,他隻好去外邊找了一塊相對完整的青瓦,架在火堆上當鍋燒水。然後一邊等待水開,一邊用火堆散發出來的熱量,烘烤衣物。
那正殿裏的枯枝和樹葉,都是大風吹來的,能積下多少?不到半個時辰功夫,就被燒掉了一大半兒。而瓦片上的熱水,才剛剛冒起細細的小泡,距離滾開,差得還非常遙遠。
韓青不敢被雨淋了之後,還喝溫吞水,隻好又站起身,去殿内距離自己稍遠的位置,去收拾枯枝和樹葉。才走了幾步,腳下忽然感覺一硬,低頭看去,卻是因爲從枯枝幹葉被他收走,将一塊石碑給暴露了出來。
石碑上半截爲純黑色,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下半截,卻帶濃濃的土黃色。
很顯然,此物原來是立在正殿之外的,倒下之後,不知道被哪幾個過路的好心人,想方設法給挪進了正殿之内,避免被風吹雨打,令刻在上面的文字徹底消失。
‘石碑上到底寫了什麽?’
‘塑像的主人究竟是誰?’
‘如果塑像主人是個無名之輩,或者石碑上的文字無關緊要,恐怕路人再好心,也不會費九牛二虎之力,去搬動成噸重石碑!’
想到石碑的重量,和将其挪入正殿所要花費的力氣,韓青頓時就對上面的文字感了興趣。
撿起一根稍粗的枯枝,湊向火堆點燃了抓在手裏當蠟燭,他湊近石碑,仔細分辨上面的文字,卻發現,文字記述的,乃是五代十國赫赫有名的勇将,李存孝的生平事迹。
據碑文描述,那李存孝,原本是個孤兒,被後晉軍隊給抓了壯丁。不知道如何,就變得文武雙全,一杆長槍所向披靡。随即,被晉王李克用收爲養子,爲其東征西讨。
‘不知道如何,就變得文武雙全,莫非像韓某一樣,靈魂也是穿越過來的?’韓青突發奇想,随即咧了下嘴,苦笑着搖頭。
如果穿越客有那麽多,曆史早就被改得亂七八糟了。怎麽可能,自己還會穿越到北宋,與黨項崛起,恰恰處于同一個年代?
而轉念一想,他又變得将信将疑。
因爲曆史上的北宋都發生過哪些大事,他原來也隻是一知半解。此刻哪怕發生了改變,他也發現不了。
帶着幾分狐疑,他繼續往下閱讀。于是乎,李存孝的生平,在他眼裏逐漸清晰。
此人在晉王李克用麾下,南征北戰,立功無數。所以,做過汾州刺史和邠州刺史。而當時,定安縣恰恰曾經隸屬于邠州刺史治下。
因爲常年戰亂,子午山中猛獸成群,經常結伴下山襲擊村寨。
李存孝到任之後,立即帶領麾下弟兄上山打獵。短短數月之内,将老虎,豹子,野狼,狗熊,給剿滅了個一幹二淨。
後來李存孝因爲背叛李克用,被李克用擒獲後車裂處死,封号盡數被奪。但是,定安百姓,卻懷念此人的好處,在後唐莊宗時代,取得官府準許,在子午山中,立廟拜祭他的英魂。
“當地人倒是有良心!”讀罷碑文,韓青歎息着點評,“沒因爲李存孝後來倒了黴,就争相跟他劃清界限。”
又轉念想到自己明明以玩耍心态,帶着麾下弓手們入山打獵,竟然也被百姓們感激,并且前些日子在縣城裏,還結結實實享受了一頓白吃飯不用付錢的待遇,韓青頓時又覺得有幾分驕傲。
這李存孝的作爲,豈不是跟韓某差不多麽?
雖然韓某的槍法隻是花架子,連張帆都未必打得過。雖然韓某隻是個從九品,距離刺史差着很多級。可韓某這半年來,卻也殺得猛獸血流成河!
如此一想,他看向塑像的目光,頓時就柔和了許多。感覺對方雖然未必是穿越客,卻跟自己,也算是半個同道。
外邊的雨越下越大,他困在破廟正殿之内,反正也沒有事情可做。索性就舉着跟燃燒的樹枝,開始檢視殿内的情況。
前門已經被拆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兒也瀕臨腐爛,擋不住任何野獸。後門則被人用石頭和泥巴堵死了,變成了凹凸不平的牆壁。
左右兩廂,原本應該還有十幾座陪祀的雕塑,卻都已經不知去向,隻留下了一個個石頭底座。
而李存孝腳下,卻有幾個幹草鋪成的被窩。顯然,曾經有乞丐或者旅人,在這裏栖身。
沿着塑像的腿部繼續向後繞,則看到塑像臀部,有一個人工開鑿出來的破洞,大約半米寬,六十厘米高,可以直達塑像内部。
想必是有盜墓賊曾經光顧,以爲塑像内部會存着寶藏,所以毫不客氣地挖洞查驗。
這便應了那句俗話,“一樣米,養百樣人了”。
有百姓不忘李存孝清剿猛獸之功,爲其塑像。便有盜賊惦記塑像内可能會存在的寶物,在塑像臀部開洞。
并且極有可能,後者還是前者的晚輩,血脈彼此相連。
也不知道李存孝如果真的泉下有靈,看到此景,到底是會笑,還是會哭?
突然間,從一呼百應的巡檢,變成了隻有破廟栖身的逃命者,韓青内心深處受到的沖擊,不可謂不重。
所以,這輩子和上輩子所積累的負面情緒,全都在不知不覺間爆發了出來。讓他的心态,也變得有些玩世不恭。
正在暗自嘲笑,世人健忘,居然短短幾十年之内,就将李存孝的好處,給忘了個幹幹淨淨,隻顧惦記其肚子裏有沒有寶藏。忽然間,耳畔卻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
“不好!”韓青心中大叫,頓時顧不上再同情李存孝的身後遭遇。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塑像前方,打翻剛剛燒開的熱水,澆滅火堆。随即,拎起長槍,褡裢和行李,拔腿就走。
哪裏還來得及。
才從正殿前輩一露頭,他就看到,有幾匹馬,已經沖過破了雨幕。吓得趕緊又将頭縮回,三步并作兩步繞到塑像之後,将牙一咬,順着盜墓賊留下的破洞,迅速爬入。
塑像的确是空心的,裏邊非常幹燥。并且還鋪着厚厚的稻草。
韓青的腳一與稻草接觸,就明白,曾經有人,将塑像的肚子裏,當做了卧室,在裏邊呼呼大睡。
這倒是比睡在塑像腳下,又舒服了許多。他苦笑着搖頭,迅速将行李和褡裢,埋在稻草之下,将身體藏進角落。還沒等藏得穩當,眼前忽然出來了一團火光。
哆嗦了一下,他随即定神細看,卻發現塑像的小腹位置,有一道細細的裂縫。火光乃是從裂縫位置透進來的,起源則爲一個剛剛點着的火把。
“堂主,這裏有過人,灰還是熱的!”一個沙啞的聲音,緊跟着響起,讓韓青的頭皮,頓時又開始發乍。
迅速擡頭,他在塑像内部尋找藏身之處。清晰地發現,裂縫竟然從塑像小腹位置,向上蔓延了足足兩三米高,直達頭頂。
頓時,他心裏就有了主意。
彎下腰,他快速将長槍也塞到稻草之下。然後,用雙手和雙腳撐住塑像内壁,緩緩向上挪動,盡量不發出任何動靜。
不多時,就将自己的身體,藏到塑像内部腦袋位置,眼睛隐約對着的,則是塑像的鼻孔。
“老三,搜一下,看有沒有人!”一個粗犷的命令聲,在門口響起,随即,又是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是!堂主!”率先點燃火把的不速之客,答應着四下搜索,轉眼就來到了塑像背後的破洞處。
韓青的心髒,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用手腳撐着塑像内部,他大氣都不敢多出一口。同時在心中默默叨念,“李存孝将軍,你如果真的靈驗,就保佑韓某這一回。好歹韓某也像你一樣做過幾件好事,甭管是有心還是無意!”
仿佛冥冥中,有神仙聽到了他的念叨。不速之客将火把探入破洞,卻隻向稻草鋪掃了兩眼,沒有向上轉頭。
随即,此人就又将火把和身體同時縮了回去,高聲彙報,“沒人。估計是個要飯的,聽到馬蹄聲,自己吓跑了。”
“跑就跑了,算他命大!”被喊做堂主的家夥,渾身上下都在滴水,不耐煩地抹了一把臉,高聲吩咐。“别管他了。趕緊,把火堆重新點起來。把那個小娘皮,給老子擡到供桌上。等老子烤完了火,将她就地正法!”
“畜生,你不得好死!”有個女聲,哭着叫罵。很快,嘴巴就被堵住了,隻剩下了低低嗚咽。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我連張帆都打不過,我現在連自己的小命都顧不上’韓青閉上眼睛,在腦海裏自己告訴自己。同時,努力不去聽外邊的動靜。
他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卻沒有絲毫被捏住的痛楚。
最近幾天,“殘魂”受到的打擊,顯然比他本人還沉重。所以,輕易不敢再幹擾他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