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來多次帶隊入山打獵,韓青對金牛寨附近的地形道路,都非常熟悉。沿着一條半荒蕪的小道策馬急行,隻花了大約半個時辰,就跑出了二十餘裏。
天色越來越黑,道路也越來越崎岖,胯下的坐騎的體力漸漸支持不住,放慢了速度不停地打響鼻。
韓青雖然未曾親自伺候過牲口,可半年來耳濡目染,也從弓手和鄉勇們那裏,學到了不少有關照顧馬匹的知識。
所以,他不敢再繼續壓榨坐騎的體力,連忙跳到另外一匹坐騎的背上,讓後者馱着自己和行李一道,小步慢走。
戰馬在野外對人的依戀性很強,第一匹坐騎空了鞍子,立刻主動跟在了韓青的身後。
于是乎,一人兩馬,沿着小路又堅持走了十多裏路,直到韓青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才找了一處靠近溪流的山窪,停下來補充食物,歇緩體力。
下弦月已經升了起來,将四周圍照得一片通亮。
時令已經入了秋,空氣中水汽漸少,人的視線在月光下,可以看得很遠。
韓青一邊給牲口喂豆子,一邊回頭遙望,沒有看到任何火把和追兵,但是,金牛寨所在的那座山丘的輪廓,卻瞬間又落入了他的視野。
心裏忽然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他咧了下嘴巴,在月光下輕輕搖頭。
自打穿越以來,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金牛寨巡檢所度過的。若說對那裏一點兒感情都沒有,絕對是自欺欺人。
上輩子和這輩子,他唯一一次混上了“事業編”,還做到了“管理層”,享受到了一呼百應的滋味,也是在金牛寨。若說毫不留戀,也是打腫臉充胖子。
在今天傍晚之前,哪怕是受了縣令和主簿的聯手打壓,韓青依舊想的是,自己到底該怎樣做,才能保住來之不易的職位。
在剛才匆忙逃命的路上,韓青腦子裏,甚至依舊在想,自己是不是将事情考慮得太極端了,平白丢失了一份安穩的收入。
他甚至還在心存僥幸地設想,萬一自己誤會了張縣令和周主簿,在外邊玩上幾個月,等風波過去了,是不是可以回去繼續做自己的從九品芝麻官!
但是,讓他留在金牛寨,等待所有謎團,都水落石出,是萬萬不可能的。
哪怕多留一晚上,都不可能!
他更不可能,像影視作品裏的忠心耿耿的古代小吏,爲了将糧倉失火背後的陰謀揭開,不惜自己粉身碎骨。
他上輩子就是個俗人,貪财,好色,膽小,缺乏主見。看不起那些貪污腐化的國家蛀蟲,卻又經常恨不得取而代之。
這輩子,他穿越了,基本還是一樣。
“噓噓,噓噓——”一匹馬,先舔光了他手裏的黑豆,卻沒有吃飽,嘴裏發出低低的抗議聲。
韓青思緒,迅速從金牛寨那邊被拉回,趕緊沖着坐騎歉意地笑了笑,然後去袋子裏取新的吃食。
吃飯的順序,馬先,人後。
這是他從麾下弟兄們那裏,學到的山中基本生活常識。
先讓兩匹坐騎都吃飽了,他才能兩匹坐騎輪流騎乘,保持穩定的趕路速度。而他自己,多餓一會兒卻不會立刻暈倒。過後,還可以一邊騎着馬趕路,一邊吃幹糧。
另一條山中基本生活常識,是辨認動物的腳印。
野雞的腳印是一簇簇竹葉,野鴨的腳印是一把把扇子;
鹿的腳印是兩瓣瓜,野豬的腳印比鹿的腳印,在瓜下又多出兩個瓜子;
狼的腳印,則像一團火苗,如果火苗變成了半朵梅花,那是老虎或者金錢豹……
隻不過,前幾次打獵,韓青是在水畔,通過辨識動物的腳印,決定追趕那隻動物。
而這次,他卻是要通過水畔的腳印,來避開猛獸。
不得不承認,他這輩子的記憶力和學習能力,都遠遠超過了上輩子。
憑借以往外出打獵,從麾下弟兄們身上學到的那些知識,韓青在坐騎吃飽之後,沿着溪流繼續趕路,非常成功地,避開了半夜出來覓食的猛獸,将金牛寨和自己的過去,越甩越遠。
又走走停停,堅持了大約一個多時辰,他終于在距離金牛寨足足有五十裏的一處樹林旁,停了下來。
據他以前出來打獵時掌握的情況,穿過這片樹林再走十多裏路,便是一個名叫定平的寨子。而繞過了定平寨,再渡過一條河,就徹底離開了定安縣,進入了邠州境内。
眼下正是後半夜,定平寨肯定大門緊閉,不準許任何人進入,而渡口那邊,也不可能有渡船和艄公當值。
所以,這片靠近小路的樹林,就是他的最佳休息場所。
剛剛入秋,山中食物很多,野獸都吃得很飽,輕易不會靠近人煙稠密的地方。
而樹林可以避風,裏邊的溫度也相對較高。把馬拴在樹上,他還不用擔心坐騎走失。
迅速權衡了利弊,韓青跳下坐騎,牽着兩匹馬的缰繩,走進樹林。還沒等選好睡覺的地方,耳畔裏,忽然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一匹,兩匹,三匹……,至少十匹。來得很急,跟他走的幾乎是同一條路,去的也是同一個方向。
“壞了,可能是追兵!”韓青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迅速從一隻馬鞍旁解下了一把唐刀,随即,用刀柄輕敲兩匹馬的屁股。
馬的嘴裏,發出低低的抗議聲,随即,帶着滿心的不情願,自己走向樹林深處。
韓青則顧不上馬會不會走丢,将刀咬在嘴裏,手腳并用,快速爬上了道路附近的一棵老楊樹。
樹葉剛剛開始有了些黃意,還沒開始落。所以,很輕易的,就将他的身體,在樹冠裏藏了個嚴嚴實實。
“巡檢,巡檢,是您嗎?等等我們,我們來找你了!”王武的聲音,緊跟着傳入了他的耳朵,随即,還有張帆那特有的公鴨嗓。
“巡檢,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您到底要去哪啊!我們來送你了!”
“巡檢,巡檢,您在哪啊——,等等我們——”
更多的聲音,緊跟着傳入了樹林。是金牛寨的鄉勇們,至少有五個以上。每個人,聲音裏都透着煩躁和焦灼。
‘張縣令果然在我身邊安插了人,還他媽的不止一個!’韓青嘴裏緊緊咬着刀身,雙手抱着樹幹,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夜風呼嘯,吹過他藏身的樹梢,刹那間,竟然是透心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