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之中,氣氛着實有些尴尬。
龍狐心中已經咬牙切齒,卻又知道這事也沒法怪罪族裏,隻能沉默着不發一言,做木讷狀。
族長秦北望和兩位大長老,也看出龍狐很是不開心,便紛紛出言安慰她,聲稱族裏必然不會強行要兩人做出犧牲,隻是如今麒麟勢大,不好直接推拒雲雲。
龍狐哪裏聽不出這是緩兵之計,頓時心情便更加苦悶了。
龍隴最初聽秦北望說,麒麟這邊想要将祁英珠許配給他作爲正妻,他還有某種惶恐不安之感——母狐狸可以,母龍也不錯,這母老虎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然而,多年的内奸潛伏生涯,早已培養出了龍隴心細如發的性格。
所謂“走一步,想兩步,看三步,步步爲營”,便将龍隴謹慎機智的性格描述得淋漓盡緻。
他隻是将目前已知的情報和對應的形勢,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立刻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再一細想,突然腦海裏茅塞頓開,頓時就暗叫了幾聲不好,連忙正色說道:
“族長,請屏退左右。”
秦北望愣了一下,這大廳裏隻有我們這些人,屏退什麽左右?
不過他也很快反應過來,跟大長老秦朝蒼使了個眼色。
秦朝蒼便迅速施展術法,龍威朝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左右無人。”過了片刻,大長老确認說道,“你可以說了。”
“晚輩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三位前輩。”龍隴緩緩問道,“如今麒麟族長、妖族皇帝祁巍煥隕落,能繼任他位置的有兩人,一是他的的私生子,二是他的胞弟祁巍洪,晚輩說得沒錯?”
“沒錯。”秦北望道。
“麒麟老祖是何态度?”龍隴再次問道。
秦北望頓時有些失望,就這?
連麒麟家族的政治形勢都不清楚,你平時的政治課有好好聽嗎?
不過他又很快意識到問題:龍隴平時的政治課,成績那是班級裏的翹楚啊!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個?
隻是誘導性的設問而已!
于是秦北望便露出鼓勵的表情來,順着他道:
“麒麟老祖,絕不會讓祁巍洪繼位。”
“這是爲何?”龍隴淡定問道,面上卻毫無求解之色。
大長老秦朝蒼看了旁邊若有所思的龍狐一眼,解釋說道:
“因爲祁巍洪在當年和祁巍煥奪嫡之時,過度借取了玄武一族的力量,導緻如今他的勢力基本盤,幾乎和玄武一族的勢力完全重合。”
“引外族參與家族内戰,乃是任何妖族的大忌,因此麒麟老祖早已對祁巍洪深深厭棄。”
這些基本的政治常識,龍隴當然也清楚無比。據說祁巍洪早年爲了奪嫡,不僅僅是和玄武一族結親,私底下還簽了不少深度捆綁的條約。
以至于麒麟族内的中立派系都受不了,蔑稱這位麒麟親王爲“龜家贅婿”,許多長輩在最後關頭旗幟鮮明地出面表态支持祁巍煥,最後才将他成功推上族長和皇帝的位置——實在是因爲那祁巍洪追求實力太過,甚至要反過來犧牲家族利益,使得許多本族主義的麒麟對他心寒了。
“既然如此。”龍隴再次明知故問,“爲何麒麟老祖不将祁巍洪滅殺,卻任由他繼續在北州逍遙?”
“自然是因爲玄武老祖的力保。”秦北望回答說道。
論仙階的整體實力,麒麟一族比東皇界的其他妖族都要強大,不然也不至于能穩坐皇族之位。
但問題在于,如果麒麟和玄武兩族互相用仙階死磕,最後獲利的必然是其他妖族——自然沒有人會傻到撕破臉進行死鬥。
因此,除非有能完整吃下對方的實力,否則大家都甯願将仙階當做核武器來進行威懾,平時則用談判、斡旋或者代理人戰争解決矛盾,這也構成了東皇界頗爲獨特的政治生态環境。
“也就是說,祁巍洪有玄武一族力保,麒麟老祖不欲跟玄武撕破臉皮,所以暫時容忍他的存在。但是,決不能接受玄武一族借祁巍洪之手,幹涉麒麟一族的内政。”龍隴最後總結說道,見三位龍族長輩紛紛點頭,又問道:
“既然如此,那麽麒麟老祖會選擇誰來代替祁巍洪繼承皇位呢?”
“自然是那個私生子了。”龍狐終于忍不住答道。
她實在不喜歡龍隴這般故意賣關子,明明有了答案卻故意不說。
“哦?”龍隴不置可否,又問道,“可是,如果站在私生子這邊,不會引來皇後的母族勢力嗎?難道白虎一族就比玄武一族更好對付?”
“那是因爲兩者有本質上的不同。”秦北望解釋說道,“祁巍洪已經和玄武一族高度捆綁,兩者幾乎密不可分。”
“而私生子這邊并非皇後親生,無論血脈聯系還是感情都要弱上許多。麒麟老祖有充足的時間,将祁巍煥的這個私生子拉到麒麟一族這邊。”
“而皇後本身對私生子的承認,也是對他薄弱法理性的補充。其背後白虎一族的支持,又能幫助麒麟一族去抵禦玄武一族的幹涉,因此他們之間反而是可以合作的關系。”
說到這裏,秦北望便笑着和龍隴說道:
“你覺得我說的可對?”
龍隴簡直無語了,明明就是“白虎勢弱可以爲盟,玄武勢強不可媾和”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偏偏要用這麽多話來浪費時間……于是他便笑着說道:
“族長英明,實乃慧眼如炬。”
“隻是晚輩還有一個問題:若麒麟老祖選擇扶持皇後私生子這邊,并且與白虎一族達成利益同盟,那麽玄武一族能敵得過嗎?”
秦北望和兩位長老當即深思起來。
“不能。”大長老秦朝蒼率先做出判斷,“麒麟内部有麒麟老祖進行威懾,估計支持私生子的力量會大于反對的力量,再加上白虎一族的實力支持,當對玄武一族産生絕對性的優勢。”
“那麽,玄武一族得知麒麟老祖做出決定後,會做出什麽應對呢?”龍隴繼續誘導問道,“會放棄親王祁巍洪而求和嗎?”
“絕無可能!”秦北望不假思索地道,“玄武一族在祁巍洪身上投入了太多的政治成本,若這次棄祁巍洪而求和,便等于是前功盡棄!”
“再者,如果大權旁落到皇後私生子派系這邊,即便玄武一族懾于對面陣營的實力而承認現狀,那麽原本他們和麒麟一族聯盟所獲的利益,也會被迫讓于白虎一族之手!”
另外兩名龍族長老,順着秦北望的話語思路,也陡然想到了一直被他們忽視的關鍵所在:
實際上,皇帝祁巍煥在位的時候,東皇界的政治形勢保持着非常穩定的态勢。
他厭惡妻子呂雅,卻又容忍她繼續留在身邊;他憎恨胞弟祁巍洪,卻又允許他在北州逍遙自在。
由此導緻白虎一族和玄武一族互相制約,彼此都無法承受将麒麟一族推到對面的代價,因而不得不和麒麟一族保持長久且穩固的聯盟,使祁巍煥能夠從容威懾東州龍族,并且對南州玄鳥一族用兵,最終實現對整個東皇界的有力統治。
然而,皇後呂雅的愚蠢,以及祁巍煥的大意和橫死,導緻了這種均衡局勢被徹底打破。
在巨大的預期利益、前期的沉沒成本,以及投機冒險主義(基于過往的長期和平,各族對于博取更多利益的渴望)的驅動下,白虎和玄武一族都必然會支持自己在麒麟一族内部的代言人。
也就是說,這已經不是麒麟一族的繼承人鬥争了,很有可能西州和北州主持的代理人戰争,甚至是全面戰争的前奏!
想到這裏,三位龍族長老又不約而同地看向龍隴。
這次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原本教誨晚輩的那種“我說的可對”的和藹表情,而是某種嚴肅的、需要他立刻确認的認真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