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流和姜離谙兩人并肩,坐在庭院裏的梧桐樹下,聽着裏面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按照姜魔女的說法,等到私塾放學以後,還留在私塾裏繼續讀書的,肯定屬于最老實巴交的那一種。
魏東流對此表示認可,畢竟他前世也上過高中,深知做題家究竟是什麽秉性——那是放學鈴響都要留下來多看一會兒書的奮鬥逼。
“話說回來,姜道友爲何如此熱心助我?”見天色尚早,魏東流便随口問道。
“你我一見投緣,我助你有何不可?”姜離谙眼波宛轉,妩媚地斜他一眼。
這裏面又夾雜着幻術,昆侖鏡已經麻了,隻能默默将其全部屏蔽。
魏東流毫無所覺,隻是繼續問道:
“如何個投緣法?”
“投緣,還需要解釋麽?”姜離谙将手放在他的腿上,嬌滴滴地說道,“小女子對道友一見鍾情,若道友不嫌棄,願意自薦枕席……”
“婚後你想生幾個孩子?”魏東流突然問道。
“不想生。”姜離谙怔了一下,說道,“照看孩子太麻煩。”
“那麽對不起,我無法接受。”魏東流将身子挪遠了些。
姜離谙沉默片刻,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可真有意思啊,你這個人。”她抹着眼角說道,“我們都是修行者喂,孩子究竟有什麽意義?”
“那女人又有什麽意義?”魏東流反問她道。
姜離谙聞言卡殼,半晌才有些惱羞成怒。
好啊,原來是早有預謀,在這裏拿話來堵我!
從一開始,魏東流就沒有相信她所謂“一見鍾情”的假話,隻是故意順水推舟,拿生孩子的話頭堵她。
“好像下課了。”魏東流突然說道。
他看到私塾那邊湧出一堆少年來,半大小子正是最爲好動的年齡,已經迫不及待要去郊外放紙鸢了。
老塾師也從房間裏走出來,手裏提着書卷,表情似乎有些疲倦和煩悶。
等弟子和塾師都離開後,魏東流才走到窗棂邊上,便看見一個少年仍然坐在學堂的角落裏,專心緻志地看着書本。
隻見那少年天庭飽滿,鼻梁高挺,相貌氣質樸實敦厚。
隻是眉頭緊皺,嘴唇緊抿,一副“我很努力在理解了,爲什麽還看不懂”的學渣模樣。
“這人一看就是老實忠厚的。”姜離谙在旁邊低笑起來,“魏道友,是否符合你的要求?”
“合不合,也要先問問再說。”魏東流走入學堂,來到他的旁邊。
那少年擡頭一看,連忙起身,畢恭畢敬地行禮道:
“老師好。”
魏東流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拘謹,也沒有澄清自己其實不是私塾講師,隻是淡淡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回老師,弟子姓郭名近。”少年回答說道。
魏東流:???
“郭近?”他忍不住失笑說道,“倒是個好名字。你在看什麽書?”
“弟子在看《穀梁傳》。”
“可有什麽看不懂的?”魏東流大手一揮。
《穀梁傳》是儒家十三經之一,羅衍之前曾經在玉清觀裏讀過,打發時間。
“回老師,弟子基本都看不懂。”郭近老實說道。
噗!外面的姜離谙直接忍俊不禁,魏東流也有些繃不住臉色,皺眉道:
“既然讀不懂,爲何不問塾師?”
“回老師。”郭近認真說道,“塾師說過,‘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弟子已經讀到第六十七遍了。”
哈哈哈哈哈!姜離谙笑得差點在地上打滾,魏東流也有些猶豫起來。
這少年給他的第一印象其實挺好的,但如今看來……這不是老實忠厚,這好像是傻啊!
他下意識便想放棄走人,但轉念一想,這少年畢竟名叫“郭近”,會不會是大智若愚,大器晚成的典型呢?
“我且問你。”魏東流繼續問道,“若讀了百遍,還讀不懂,你待如何?”
“弟子便去請教塾師。”郭近回答說道。
“若塾師說,讀了百遍尚且如此,說明你沒有讀書的天賦,你怎麽辦?”
郭近聞言,濃眉便糾結起來,半晌才道:
“那弟子便換一個塾師,繼續學習。”
“哦?”魏東流有些詫異,“卻是爲何?”
要是這郭近說“那就不讀”,他保證立刻掉頭就走,卻沒想到這少年居然還有執拗的一面。
“回老師的話。”郭近認真說道,“我娘生前曾經說過,功過是非曲直,不可盡聽人言。”
“若塾師說我并無讀書天賦,那我肯定要先确認是否屬實,否則便是‘偏信人言’,有違娘的叮囑了。”
魏東流沉吟片刻,稍微有些改變了想法。
這樣說來,這少年卻不是傻,隻是心思單純而已,從他将已故亡母的話奉爲圭臬便可看出這點。
換句話說,心思單純往往可以等同于“忠誠”,卻是魏東流此時最看重的天賦。
“你娘已經過世,那你家裏還有人麽?”他繼續溫言問道。
“沒有了。”郭近搖了搖頭,“我娘臨終之前,将家裏房子變賣換錢,并且讓村長作保将其交給私塾,讓我住在私塾裏讀書。”
魏東流點了點頭,這母親倒是好算計。
郭近年少亡母,不可能守住家産,最後必然被“不知從何處來”的遠房親戚瓜分。
所以提前将家産變賣,以村長作保(村長肯定從中得了好處)交給城裏私塾,換取私塾收留郭近,名爲寄住讀書,實際上就是當學徒。
私塾收了一大筆學費,又有村長擔保監督,自然不會拒絕讓郭近入學。
郭近如果讀書有了出息,私塾就會盡力栽培,便是讀個秀才出來,塾師們也面上有光。
若是讀不出成績,那私塾遲早也要厭煩,不可能讓他寄住一輩子……但那時他大概率已經能識字,會書寫,幫村人寫寫家書什麽的,也不至于沒法糊口。
這位母親在臨終之前,确實盡了最大努力安排兒子。
“我且問你。”思及至此,魏東流便沉聲說道,“你可願意與我學道?”
郭近怔了片刻,問道:
“什麽是道?”
魏東流頓時卡殼。你這問題問的有點恐怖啊!
什麽是道,這個問題本身就直指大道。
老子就曾經說過,“道可道,非常道”,意思就是你們這個位階能理解的道,不可能是真正的大道。
見魏東流答不上來,郭近便善解人意地道:
“感謝老師看重,我暫且沒有另投别師的打算。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另請高明這個成語用錯了啊!
魏東流垮着張臉離開學堂,便看見姜離谙左手捂着小嘴,右手扶着牆壁,肩膀正一抽一抽的。
“姜道友笑什麽?”他虛着眼問道。
“我沒有笑。”姜離谙努力讓聲音變得平靜。
“你明明在笑!”魏東流勃然作色,“你都沒停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