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思索片刻,徐應憐越發不安。
在接受道德正果之時難以思考,或許是天道特意設計出來的——它本身是此世規則的具現化,因此決不允許人破壞規矩。
修爲到達一定境界,天劫就會如期而至,這是規矩;
拯救天下蒼生百姓,就要獲得道德正果,這也是規矩。
修士沒有辦法避開天劫,跑到哪裏劫雲就會追到哪裏;聖人也沒有辦法拒絕功德,在結出正果的時候神識會受到沖擊,無法保持清醒。
放在平常,倒也就罷了。然而如今陳觀水身上的功德太大,已經足夠讓他原地飛升,那麽天道的意思似乎也有點針對性:
你做下那麽大的好事,我一定要獎賞你,送你去仙界,你不可以拒絕。
意識到這點之後,徐應憐隻覺遍體生寒。
難道師兄已經注定要離開此界了麽?
她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将典籍帶上,趕往昆侖。
抵達昆侖天柱,沖入玉虛宮裏,徐應憐已經想好說辭,剛進入講經室裏,就立刻跟紫薇掌教說道:
“師父,徒兒最近在族裏讀書,有一處不懂,特來請教。”
這卻是個稀奇事,要知道紫薇掌教素來憊懶,連給弟子的答疑都是交給首席弟子去做,誰還敢輕易問他問題?更何況還跟修道無關,隻是“讀書遇到的不懂之處”,就更不應該來問。
“有什麽問題?”看在徐應憐是掌教繼承的份上,紫薇掌教決定額外開恩。
徐應憐将書籍呈上,問道:
“此處不解。”
紫薇掌教看過書上描寫,沉吟片刻,問道:
“瓊英,你曉得這羽化登仙,有三種特殊方法麽?”
“願聞其詳。”徐應憐表示沒有聽過。
“道家有‘斬三屍’。”紫薇掌教豎起三根手指,“佛門有‘空寂’,人教有‘成聖’。”
“斬三屍你肯定知曉,斬卻七情六欲,成天仙位階。佛門空寂則是修枯木禅,修到形神俱滅,隻剩一點真靈,參透空寂之理,得羅漢道果。”
“這兩者本質上都是走捷徑,依靠抛卻情欲或者身體,來降低飛升的難度。”
“至于人教的‘成聖’,也是差不多的原理:積攢功德,收集願力,最後以功德成道,變爲聖人,但代價是什麽呢?”
“聖人……”徐應憐仔細思索良久,悚然而驚。
“聖人無私。”紫薇掌教喟歎說道,“何謂‘無私’?可不止是說說而已。”
“萬千聖靈的願力,天道賜下的功德,你個人的神識、情欲、記憶在它們面前不值一提。就像是一杯水被倒入一缸醬油裏,還會是水麽?”
“怎會如此?”徐應憐完全無法淡定了,“那……那若是沒有願力,隻是得了大功德呢?”
紫薇掌教何等人物,立刻便意識到她在說誰,皺眉問道:
“長庚?”
“嗯。”徐應憐沉聲問道,“若是師兄隻得了大功德,會如何?”
“那倒好說。”紫薇掌教嚴肅說道,“沒有願力摻雜,那神識便不會被污染侵蝕。僅僅遭到大量道德沖刷的話,估計隻是幾日之内會失去本性,但終歸可以恢複過來。”
于是徐應憐總算松了口氣,又有些無法抑制的恐懼。
如釋重負的原因,是師兄至少不會被“願力奪舍”,變成大公無私的“聖人”。
恐懼的是紫薇掌教已經告訴她,拿到海量功德後的一段時間裏,修士的神識魂魄确實會遭到沖擊,如書裏記載的“昏昏然也”“不知己身”。
考慮到師兄的功德太過巨大,以至于足以讓其原地飛升,而他當時精神處在不正常的“被沖刷狀态”,那還能主動選擇放棄飛升嗎?
就像是上車的人可以選擇跳車,但若是昏迷着被擡上車去,怎麽辦?
徐應憐越發焦躁,隻能強忍臉上不露出異樣,繼續問道:
“師父,有什麽辦法能讓……我是說,能讓一個人獲得大功德的同時,還能夠維持清醒的?”
雖然她神情鎮定,但紫薇掌教對這個徒弟的熟悉,絲毫不下于對秋長天的熟悉,心中了然,便悠悠問道:
“獲得大功德要原地飛升,想要将其拉下來是吧?”
徐應憐如遭雷殛,神情半晌無法平靜下來。
紫薇掌教見她完全呆怔,不由得呵呵一笑,說道:
“昔日長庚拜在我的門下,有一日突然問我,有沒有辦法迅速進入洗髓階。”
“瓊英,你猜爲師如何回答他的?”
“弟子不知。”徐應憐低下頭去,恍惚說道。
“爲師當時便問他:你是與人約了比鬥嗎?若非如此,何須急于求成?”紫薇掌教悠然說道,“然後賜了他清淨丹,助他升階。”
他最後輕歎一聲,說道:
“徒兒有難,卻不和師父說,是做師父的失職。如今你既然向爲師求助,那爲師也沒有藏私的道理。”
“要想阻他飛升,倒也簡單:他道德結成正果,原地羽化,必有三花聚頂之異象。”
“你且将其頭頂三花擊破,他便暫時停下升勢。你再将其打成重傷,叫他體内的飛升之力,轉去替他療傷,這次飛升便算是無疾而終。”
“至于他傷勢痊愈之後,想來境界修爲也已經恢複過來,那時……跟爲師無關,你們自己解決去吧。”
徐應憐終于心神大定,拜謝說道:
“多謝師父相助。”
“嗯。”紫薇掌教點了點頭,“爲師現在不會問你緣由,但等你将長庚帶回來後,爲師等着聽你們夫妻,将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說完,他便将七寶拂塵一擺,示意徐應憐可以走了。
徐應憐心神激蕩,快步離開玉虛宮,立刻禦劍沖天而起。
比起原本的“強行和天道抗衡”,現在隻是要在師兄飛升時将其擊傷,難度下降得可不是一星半點——雖然還是很難就是了。
師兄乃是一品仙嬰,在羽化升仙的瞬間,等于半隻腳踏入混沌大羅金仙的門檻,再加上還有功德護體,要想強行将其擊傷,何其難也?
徐應憐迅速拿定主意,很快便回轉到天南徐家,去找那徐長老問策。
關于師兄“三合一”的身份,她還拿不準是否要告訴宗門。畢竟昆侖也有自己的态度和立場,倘若知曉秋長天背後“并沒有一個龐大隐秘的組織”,會不會真的會派人來奪補天石呢?徐應憐也無法确定。
但徐長老卻更偏重于徐家,而天南徐家不可能打補天石的主意(畢竟有昆侖在後頭)。再說了,徐家姑爺補天拿大功德,然後将其留在人間,對族裏無疑是利益最大化的結果,所以徐長老在這方面是可以信任的。
将情況詳細和徐長老一說,對方也是難得地瞠目結舌,連連問了徐應憐好幾遍,不住确認真僞。
我被族裏稱作“老祖宗”,活了這麽多年,什麽樣的稀奇事兒沒見過?可這事卻真是聞所未聞!
“居然有一人分飾三角之事,真是匪夷所思……”她反複念叨驚歎,臉上仍然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總之,如今補天的莫大功德,全都要集中在師兄身上了!”徐應憐急聲說道,“按師尊所言,非得将其強行擊傷,才能阻他飛升。”
“可你那夫君,是否真的願意留下來呢?”徐長老面露苦笑,确認問道,“若是留他不下,即便你阻了他這次飛升,下次怎麽辦呢?總不能将他關起來吧。”
“若是這次不能阻他飛升,那後續如何便休提了。”徐應憐認真說道,“隻要能将其留下,應憐自然有辦法,讓夫君像之前那樣庇佑照拂家族!”
這雖然是在開空頭支票,但票額着實大得驚人。要知道秋長天本就是一品仙嬰,又是道德正果護體,羽化後基本混沌大羅金仙沒跑了。
将一個混沌大羅金仙,在飛升的路上給他截下來……除了徐應憐這個正牌娘子,誰敢這麽做?等人家回過神來,不反手滅了徐家!
但徐長老更加清楚,應憐這孩子不是那種空口白話的人。她既然說“有辦法”,那便說明兩人感情早已深厚到足夠程度,能叫秋長天恢複理智後,願意爲她而放棄飛升,留在世間。
如此說來,那即便是傾家蕩産,也得押上籌碼!
徐長老很快思慮周定,問道:
“你需要家族如何助你?”
徐應憐凜然反問:
“家族能如何助我?”
她們兩人在藏書館内室之中密談,正好是石琉璃向萬象仙人求援之時。
數日之後,天南徐家和蓬萊玉清觀,便開始集結精銳力量,一時間内部都有些風聲鶴唳,不明所以。
卻說那海底洞窟,卧室之中,陳觀水幾次想要起身,卻又被安知素摟住脖頸,重新拉回到被褥裏去了。
和安師姐打遊戲,既有情感上的驅動,也有理性上的考量。
理性在于補天的最後一步,需要安知素催動太陽真昧劍,以太陽真火的無上熱力來熔煉補天石,因此要先安她的心思。
至于感情方面,自然也無需多說。兩人之間本就是純愛,如今更是水到渠成——若不走到這一步,安師姐再看徐師妹和琉璃娘子的進度,豈不是要黯然神傷?
陳觀水自問對師姐的愛,并不比對師妹更少,因此也不會在這方面厚此薄彼。
唯一的缺點就是,安師姐實在太過熱情。雖然不是姜娘子那種技巧派,但打起遊戲來卻有無窮體力,又擅長熬夜,将陳觀水折磨得也有些不輕。
原本他已經基本拿定主意,補天之後先不飛升,留在此世多陪陪娘子們。
隻是被安師姐各種厮磨,又想到自家娘子還不止這一個,頓時又心生些許猶豫。
我知道還有八百字,太困了,明天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