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提出要離開,讓陳觀水有種本能的不妙。
怎麽了?要回宗門搬救兵嗎?不會下次就帶着一大批娘家人,浩浩蕩蕩殺過來要把我綁走了吧?
但他還是強作鎮定,微笑說道:
“非得回去嗎?我可以讓阿鏡幫忙帶書過來的。”
“瑤池道友也懂鑄器?”石琉璃詫異說道,“我也不确定具體是什麽書,需要大概看百來本才能确認,要不就讓道友去看一看?”
“天南徐家的藏書庫,有重重機關陷阱封鎖,又有長老專門看守。”徐應憐也微笑說道,“不過瑤池道友精擅幻術,想來定然能繞過這些艱難險阻,尋到我想要的書籍吧。”
“還是算了。”昆侖鏡一聽這麽麻煩,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觀水,我覺得還是讓她們去吧,畢竟事關補天,還是要萬無一失才好。”
我就是怕她們回去之後,節外生枝啊……陳觀水暗自吐槽。
不過仔細想想,琉璃雖然心思深重,但此時肚裏有我們的孩子,必不可能叛我。
應憐她素來清高自矜,肯定也不恥于做什麽兩面三刀的事情。
審慎地思前想後,陳觀水終于意識到,從自己将熔煉補天石的大任交給娘子們開始,就注定了自己必須信任她們——否則前面那些事情就會顯得自己像傻逼一樣。
“好吧。”他很快便露出“用人不疑”的态度來,爽快說道,“我送送你們。”
将徐應憐和石琉璃送走,陳觀水回到海底洞窟之中,頓時忍不住長歎一聲。
在他原本的預計裏,隻要能收集到六片補天石碎片,然後隻要這樣那樣,那樣這樣地一弄,就能變成補天石去補天了。
如今看來,“這樣那樣”居然還挺麻煩的,怎麽回事呢?
難道不應該集齊之後,六枚碎片啪地融合,直接飛到天上去補起來嗎?
在腦海裏轉動了一會兒不切實際的念頭,陳觀水再次看向爐中的五色石碎片。
比起最初棱角分明的形态,此時爐中碎片已經互相粘結,形成了某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形态,看來熔煉确實也已接近尾聲。
正當他這麽想着的時候,突然感覺後背被什麽東西抵住了。
陳觀水:?
“師弟。”安知素的聲音從後面響起,“我有一些問題想要問你。”
陳觀水頓時心驚,猜到是安師姐在後面拿劍抵住了他,若是接下來回答得不夠滿意,就要給他來個前後貫穿,鮮血四濺!
“問吧,師姐。”他鎮定地說道。
“你……”安知素遲疑說着,隻聽見陳觀水忽然斬釘截鐵說道:
“愛過。”
安知素:?
“不是。”她稍微有些想笑,但很快又闆起臉來,冷冷說道,“我如今已經知道,你之所以化名淩雲破拜入蜀山,是爲了謀奪長眉仙人的補天石碎片。”
“更何況當初是我親自挑你入的青螺峰,而并非你處心積慮要拜入師父門下,這一點我并不怨你。”
“但她們……”安知素話音未落,隻聽得陳觀水再次出聲解釋道:
“秋長天和徐應憐結爲道侶,并不意味着淩雲破不能和安師姐互生情愫。我起初确實是這麽想的。”
“并非是因爲我厚顔無恥,而是作爲多面間諜,我必須時時刻刻将自己的心,切成……切成三份。在昆侖就扮演秋長天,在蓬萊就扮演羅衍,沒有辦法去考慮淩雲破。”
他幽幽長歎了一聲,說道:
“師姐,在這點上,是我負了你。”
安知素沉默不語,心裏卻是劇烈動搖起來。
她當然曉得多面間諜是個什麽意思。如果在蜀山扮演淩雲破,已經和師姐互定終身了,然後在蓬萊扮演單身羅衍,卻對周圍主動示好的小姑娘進行回絕,每時每刻在心中默念“我已經有師姐了”,這不是胡扯淡嗎?
扮演羅衍的時候,還要去考慮淩雲破的人設,那分分鍾就被人識破了好吧!
對于師弟在其他宗門已有道侶的事情,安知素如今回想起來,仍然是又氣憤、又惱火、又心疼。
氣憤的是自己居然多了這麽多情敵,惱火的是師弟一直瞞着自己直到現在,而心疼的微妙情緒藏得最深,卻是在知道“師弟也是無可奈何”這一層條件下,對他如今尴尬處境的憐憫和同情。
别人補天是原地飛升,被後世歸爲人族至聖;我師弟補天卻是出生入死,如履薄冰,到最後衆叛親離,甚至連最親近的人都難以原諒他,這算是什麽道理!
“就算你承認負了我,你又能怎麽做呢?”安知素悲聲說道,“如今木已成舟,我難道還能斬了你,亦或是斬了她們不成?”
“她們無罪,請師姐不要傷害她們。”陳觀水察覺到背上硬物還未離去,頓時便猜到師姐想法,心如死灰地道,“請師姐斬我便是。”
“補天前夕死去,你可甘心?”安知素顫聲說道。
“有什麽不甘心的呢?”陳觀水凄涼說道,“我隻有三個要求。”
“第一,在我死後,請師姐助她們補天,分得這筆功德,算是我對你們的補償。”
“第二,師姐回去後,不要自責自愧,更不要後悔。我若反抗,你沒有機會殺我,是我自己願意赴死,罪不在你。”
安知素怔怔地看着他。
“第三。”陳觀水閉上眼睛,“替我向師父認錯。”
“我拜在青螺峰門下,雖爲師父弟子,卻沒能光耀師門,而是在他出關時給他留了爛攤子。”
“等他成爲掌教,我本該輔佐師父治理宗門,到頭來卻又爲了補天救世,叛出蜀山,傷透了他老人家的心。”
“請師姐将我頭顱割下,帶回去獻給師父,便說是不孝徒兒淩雲破,自感罪孽深重,願獻首師父贖罪!”
“何至于此啊……”安知素長歎一聲,将手中之物丢棄。
陳觀水迅速垂下目光,看向那地上之物。
嗯,劍鞘?
不是飛劍,而是劍鞘嗎?也就是說,師姐一開始就沒打算殺我,隻是爲了壯膽,才提鞘權當是提劍?
他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便被安知素從後面抱住了。
“師弟。”安師姐的聲音也帶上了哽咽,“是師姐對不起你……”
陳觀水:???
等下,師姐哪裏對不起我了?師姐你不是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嗎?
他有些摸不着頭腦,隻聽見安知素又抽泣說道:
“我……其實過去也隐約察覺,師弟似乎有心事的樣子,但卻從未曾關心過問,反而隻是糾結于修爲進度這等小事。”
“若我能早日發現師弟背負這等重擔,能想點什麽辦法的話……”
不不不,師姐你那個頭腦,也不可能想出辦法來的。話說什麽東西壓我背上?是不是有點太重了?
陳觀水也不是什麽純情雛鳥,很快便察覺那團豐碩熾熱是什麽玩意兒,正要掙紮,安知素卻将他抱得更緊,抽泣說道:
“師弟,你和她們結爲道侶,卻始終不和我吐露心意,是因爲覺得師姐不能幫上你嗎?”
……我脖頸已經被她完全抱住,此時她隻要輕輕使力,立刻就能将其扭斷吧。
迅速判斷出目前局勢,陳觀水也不敢撒謊,隻是冷靜坦誠說道:
“和昆侖瓊英結爲道侶,起初是因爲天南徐家說媒,師父親自安排。”
“和蓬萊洞幽成親,最開始也是因爲石鼎長老隕落,天工坊急需支撐。”
“但我不能欺騙師姐,我和她們兩人,确實是有真感情在的……而我對師姐的感情,也不會比對她們更少。”
“隻是我昔日想着,遲早要爲了補天救世而叛門,若是和師姐也結爲道侶,置師姐的清白聲名于何地?但若是沒有道侶關系,縱然蜀山之中傳開绯聞,隻需師姐在補天後将我斬殺,風波也就自然平息了。”
“你爲什麽這麽傻呢?”安知素心疼地松開他的脖子,又将他扭過身來,将他的臉頰捧在手心裏,淚流滿面地說道,“非得要說的話,是宗門、是師父、是我對不起你才對。”
呃……陳觀水不解問道:
“可我畢竟背叛師門……”
“未曾與蜀山爲敵,何來背叛之說?”安知素擦拭眼淚,“師姐也不瞞你,蜀山至今隻說你外出遊曆,沒有怪你背叛……”
那肯定的,總不能直說太陰劍主叛門,爲天下所笑吧?
陳觀水又繼續說道:
“我還竊取了補天石碎片……”
“仙人說過,你若是要補天救世,那蜀山也無需碎片來鎮守宗門了。”安知素臉上淚痕宛然,隻是搖頭,“而且你也把鎖妖塔禁制修好了啊。”
陳觀水越發茫然,再次問道:
“可是我瞞着師姐,在其他宗門有了道侶……”
“這點确實讓師姐很生氣。”安知素用力咬牙,閉上哭得通紅的眼睛,“但……但有什麽辦法呢?那時你畢竟是間諜,有些事情也是你不得不爲……”
所以我真的沒有任何道德過錯嗎?
陳觀水一時間甚至生出這樣的錯覺來,但他很快又意識到,這是師姐的護短本能再次發作,開始拼命爲自己尋找合理性了。
于是他便反手将安師姐抱住,溫柔說道:
“師姐不必爲我開脫,我做了什麽,我心裏是有數的。”
“師姐此時不願殺我,并不代表我的行爲值得被原諒。等我補完天後,我會用餘生償還這些罪孽……”
“也就是說。”安知素眼睛一亮,“師弟你補天之後,不會原地飛升是嗎?”
陳觀水頓時一怔。
雖然他沒有回答,但隻是這麽一怔,便已經給出了答案。
安知素也怕他反悔,連忙強作笑容,打斷說道:
“不說那個了。我看瓊英和洞幽在爲熔煉補天石的事操心,對吧?其實師姐我最近得了太陽真昧劍,它說若是補天石被移到天漏之處,它願意幫忙提供熱度,助其熔煉……”
什麽,太陽真昧劍?陳觀水心中大驚。
太陽真昧劍從安知素體内脫離出來,嗡嗡說道:
“沒錯,雖然我貴爲伏羲神劍,本來不應該無償幫忙的,但看在你照顧了素鳴那麽多年的份上,姑且也就出手幫你一把……等等,你那是什麽态度?”
隻見陳觀水并未露出任何驚喜之情,反而是某種極其忐忑不安的臉色,仿佛遇到了什麽棘手的難題般。
此時他心裏所想的,當然不是“好耶,最後的難題解決了”,也不是“哎呀,早知道就不讓琉璃、師妹她們走了”,而是“你特麽地怎麽會在這裏?憑什麽會在這裏?”
你不是因爲在南疆以真火封鎖天塹,阻止妖族入侵的嗎?
以陳觀水的聰明才智,當然隻是呆滞了一瞬間,就聯想到了其中幹系:
末代太陽劍主有執念,因此英靈不散,困縛太陽真昧劍在南疆封鎖天塹。
如今太陽真昧劍已經脫困,意味着末代太陽劍主已經安息……怎麽安息的?誰讓他安息的?
他的執念是妻女安危不知,實際上他妻子陰小景已經逝去,其女兒也就是龍狐母親,也早就已經過世。
唯一知道這些的,除了我以外……不是隻有小狐狸了嗎?
小狐狸找過來了!
察覺到安知素還在看着自己,陳觀水迅速收斂臉上情緒,沉聲說道:
“師姐,太陽真昧劍乃是人族至寶,你未将其煉成本命劍器,怎麽能将其帶出來呢?蜀山那邊……”
原來是擔心這個!安知素還未說話,太陽真昧劍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不錯,但你也應該曉得,我既然是人族至寶,區區蜀山可不能限制我的去留啊!”
“師弟。”安知素也苦笑說道,“它和素鳴劍互有感應。若不将它帶過來,我也不可能順利找到你。”
好啊,原來是素鳴一直瞞着我!
陳觀水勃然大怒。既然素鳴能感應到真昧劍,爲何不跟我說?
若它早和我說,我就能提前知道真昧脫困,也就知道小狐狸找過來了,也就能及時……
好像也不能怎麽樣?
算了,反正素鳴知情不報,當問罪!
“劍主大人,這可不能怪我!”素鳴劍連忙辯解,“我們之間隻能感應彼此的大概範圍,卻不能知道具體距離,且離得越近,感應就越是模糊。”
“所以在我的感知中,它的位置一直在東方,誰知道是在南疆地界,還是跑到東海來了呢?”
“閉嘴。”陳觀水呵斥它道,“後續再找你算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