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
太燒了。
這地火不愧是能熔煉補天石碎片的天下至烈之火,哪怕用鳳凰秘術進行避火,仍然能感受到一股子熱力兇猛襲來,連發梢都被撩焦了。
徐應憐在火海熔岩中遁行一刻鍾,就發現衣袍下擺已經沒了一小半。
照這個樣子下去,若是在地火裏跑幾個時辰,怕是出來就全身一絲不落了。
好在她素來喜潔,儲物袋裏也有三四套換洗衣裳備着,倒不礙事。
又過了大約一個多時辰,道袍的領口和下擺全都無了,露出光潔白皙的大腿和脖頸下面的肌膚。
雖然周圍并無一人,但徐應憐還是大感羞愧,連忙去摸腰間的儲物袋。
然後便摸出半個袋口,破損處還有燒焦的痕迹。
徐應憐:?
我儲物袋呢?我那麽大一個儲物袋呢!!!
“前輩,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她氣急敗壞地埋怨鳳瀾,“現在可如何是好?!”
“唉,我的錯。”鳳瀾也是哭笑不得,“我們鳳凰動用此法的時候,都是以本體在火海裏穿行,因此最多燒焦一些羽毛,卻沒有衣服可以損傷……”
“算了,我先找個地方出去。”徐應憐看向周圍。
周圍都是岩壁,也沒有什麽裂隙通道,加上徐應憐不會土遁之術,隻能繼續在地火之中遁行,打算找個什麽出口就直接出去。
但大抵是方向選的不對,通往上方的出口沒找到,地火熱度倒是越來越高,連帶着衣服消失得也越來越快。
若是再找不到出路,徐應憐心中發狠,就打算用羽嘉劍強行破壁了!
卻說石琉璃自從得償所願,珠胎暗結之後,不知是不是孕期綜合征,整個人明顯地憊懶起來。
首先是除了日常監控熔煉過程以外,大部分時間就是發呆,偶爾摸着肚皮傻樂。
其次是反應速度也明顯減慢,對陳觀水的交談愛答不理,常以“哦”“嗯”和沉默應對,讓他也有種莫名其妙的、被冷落的不爽。
于是他便抽空離了熔煉之處,将昆侖鏡叫出來道:
“你有沒有覺得,琉璃娘子有些不對勁?”
昆侖鏡微笑反問:
“你有沒有覺得,自家娘子的事情找我來問很不對勁?”
“阿鏡,你變了!”陳觀水痛心疾首,“你以前一直是我的補天夥伴,現在補天石快要煉成了,你就打算翹腳不管了!”
昆侖鏡不爲所動,隻聽見陳觀水又思索說道:
“琉璃娘子目前這魂不守舍的狀态,會不會影響補天石最終成品呢?我的意思是,如果煉出什麽瑕疵來……可能也沒什麽影響吧。”
昆侖鏡頓時一個激靈。這渣男的後院如何起火,她才無所謂呢!但要是影響了補天大計可不行。
“我去找她試探一下。”她不動聲色地說道,“在我弄清楚問題之前,你先别跟她接觸了,免得她看到你來氣。”
“爲什麽看到我會來氣?”陳觀水還想小小地抗議一下,但很快就在昆侖鏡看臭蟲般的眼神裏敗退下來,默默地離開了。
此處乃是方圓千裏最大的地火裂隙,因此周圍通道也是額外曲折複雜,陳觀水打算找個偏遠的地方自閉,順帶想想自己究竟是哪裏做錯了。
我最近好像也沒冷落琉璃吧?
就在這時,下方突然傳來爆炸的聲音。
陳觀水連忙後退,便隻見一道金線突然從下方刺出,很快便割開層層岩壁,挖出個巨大的洞口來,土石簌簌地往下掉落。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衣不蔽體的徐應憐已經灰頭土臉地從下面鑽出,兩人眼神對上的瞬間,幾乎是同時就呆滞住了。
徐應憐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在這洞窟之中不斷往上鑽探,還沒來得及進入海底找海草遮蔽身子,居然也能撞見路過的修士!
你是地鼠出身的嗎這麽愛鑽地洞?
她在一瞬間甚至有殺人滅口的沖動,但很快又看清對方的相貌,在迅速的錯愕驚詫之後,心中又忍不住冷笑起來。
好好好,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陳觀水哪有徐師妹這麽複雜的心理變化,腦海裏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好,快走!”
第二個念頭則是“往哪裏走?”
要知道,阿鏡和琉璃就在附近。哪怕自己臨時跑路甩掉徐師妹,等她找着阿鏡和琉璃,事情不還是要穿幫?
徐師妹認定自己是長庚,而琉璃未必肯幫着自己演戲……這事兒就很難遮掩住了。
要不,和琉璃一樣坦白?
既然琉璃都能接受,師妹未必沒有容人的雅量……
“怎麽不說話了?”徐應憐冷笑問道,“師兄見到我,吓得說不出話?”
“你要不,先穿上衣服?”陳觀水使出緩兵之計。
他從儲物袋裏取出衣裙,遞了過去。
徐應憐見自己衣不蔽體,頓時也有些羞惱,奪過衣裙窸窸窣窣穿上,隻覺得胸口似乎有點勒,稍一愣神便反應過來:
“師兄還随身帶着女子衣物?”
陳觀水此時已經麻了,也不曉得該如何解釋,隻是閉口不言,轉身就走。
“師兄哪裏走?”徐應憐連忙去拉他手臂。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并沒有抽手亦或跑路,隻是任由她拉着,繼續往前走去。
這也讓徐應憐暗暗警惕起來,心想自己雖然已有九成的把握,認定這男人就是師兄,但終歸缺了那最後一錘定音的證據。
萬一自己真的搞錯了……怎麽辦?
不僅身體讓人看去了,而且對方還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會不會是要找個地方,打算對自己不利?
想到這裏,徐應憐也暗自警惕,隻待對方露出半點破綻,就要不由分說先動用太乙分光劍,将這人制服了再說。
陳觀水卻沒有那個心情,拉着徐應憐走在前頭,總算是慢慢冷靜下來,心裏也隐約有了對策。
首先,這事兒就是一個定時炸彈,瞞得過初一,瞞不了十五。
自己都離開昆侖多少年了?徐師妹能緊追不舍跑到這裏,足可見其韌性之強……别人不了解徐師妹,我還不了解嗎?
昔日僅僅是因爲修爲落後于我,便能在後頭窮追不舍,三天一小比五天一大比,千方百計要赢個一盤不可。
直到結成道侶後放下心結,彼此間的比試也未曾完全停止,隻是從“超過師兄”變成了“不被師兄落下太多”,這種執拗的性格簡直是根深蒂固,堪比頑石了。
要指望她放棄尋找自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過去自己還心存僥幸,到處跑路,現在證明跑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該攤牌的遲早還是要攤牌。
其次,雖然是定時炸彈,但引爆的時機還是很關鍵。
若是幾個苦主聚在一起,彼此都在找“自己的夫君”,然後“這是我夫君”“什麽?這也是我夫君”,最後同仇敵忾互相敵對,那炸彈的威力就毀天滅地了。
但若是一個一個過來,再讓萬能的鏡做做思想工作,安全剪斷引線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這裏,陳觀水便突然止步,跟徐應憐說道:
“你先在這裏等着(我去叫阿鏡過來解釋)。”
“不行。”徐應憐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你若是跑了該如何?”
“你信不過我?”陳觀水皺眉問道。
“你如何讓我信得過?”徐應憐漠然問道,“或者說,你先承認你是師兄,我們再說别的。”
“呵。”陳觀水搖了搖頭,“原來你也不确定……那你這樣對我窮追不舍,卻是爲何?”
“因爲直覺告訴我,你就是師兄。”徐應憐肯定地道,“我雖然不會否認直覺,但卻也不會完全相信直覺。”
言下之意,就是我有九成把握确定你就是秋長天,但我還是要得到你的親口承認。
陳觀水沉吟半晌,最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好吧,其實……”
“其實什麽?”昆侖鏡從裏面推門出來,先是随口問了一句,接着又看到徐應憐,頓時表情便僵硬起來。
“阿鏡,交給你了。”陳觀水如蒙大赦,連忙說道,“我去……”
他下意識想說我去看看琉璃,但很快又反應過來。
且不說在即将得知真相的徐師妹面前,說去看另一個女人是什麽性質的作死行爲,單單就說萬一徐應憐道心崩潰,開始黑化,自己躲到裏面到時候連跑都沒地方跑!
“我去外面散散心。”他很快便說道。
“等下,你不許走……”徐應憐正要将他攔住,卻隻聽見昆侖鏡幽幽歎息了聲:
“好吧。徐師妹是吧?”
“你是?”
“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也就是關于秋長天的一切,都告訴你。”
陳觀水躲到外面,突然想起如果是電視劇或者電影,這種橋段的後面都是“我去外面抽個煙”,然後男人就出去凝視遠方吞雲吐霧,就像是即将上刑場的囚犯一樣,從容等待着屬于自己的最後下場的到來。
但這裏是地底沒有遠處,也沒有煙,因此他隻能憂傷地蹲在角落裏自閉,低頭研究腳下泥土的紋路。
“劍主大人真是可憐呢。”素鳴劍在他識海裏說道。
“也不算可憐吧。”陳觀水歎氣說道,“今日果,昨日因,該承受的早晚會來,不管你有沒有做好準備。”
“那劍主大人覺得,徐師妹會原諒你嗎?”素鳴劍無視了他的感慨,畢竟這事兒全是他自己搞出來的——與此相比,它還是更關心劍主大人的下場是什麽,畢竟那和樂子的大小息息相關。
“不知道呢。”陳觀水茫然說道。
從感情上說,徐應憐可能會原諒自己,因爲畢竟曾經深愛過且現在還愛着;但若是從性格上來說,那麽驕傲的鳳凰仙子,怎麽可能接受自家道侶有别的女人呢?
換句話說,就是完全看運氣了。
陳觀水正提心吊膽,忽然隻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他急忙回過頭去,便看見徐應憐面無表情地過來了。
“咳,你……都知道了?”陳觀水忐忑問道。
“嗯。”徐應憐點了點頭,“你打算怎麽死?”
“什麽?”陳觀水一時沒有聽清。
“要不你自盡吧。”徐應憐說,“我讓你去投胎。”
“師妹你莫要開玩笑。”陳觀水終于理解了對方意思,心驚膽戰地說道,“這不是爲了補天嘛……”
“補完天後再死也是可以的。”徐應憐淡淡說道。
她那出塵脫俗的絕美臉蛋上,此時已經隻剩下刺骨的、冰冷的寒意,仿佛極北之地亘古不化的堅冰。
“補完天之後……”陳觀水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問道,“師妹爲何想要我死?”
“因爲似師兄這等人渣,活在這個世界上也隻會拉低修士的平均道德底線。”徐應憐神情冷漠地答道,“雖然初衷是爲了補天救世,但這種無恥行徑,昆侖太清宗怎能容忍?天南徐家怎能容忍?還有……我,師兄覺得我要怎麽容忍?”
說到後面,她終于按捺不住怒氣,露出了擇人而噬般的暴怒目光。
陳觀水啞然無言,半晌才道:
“确實是我的不是,我……”
“師兄不必在這裏向我認罪。”徐應憐收斂怒氣,冷冷說道,“師兄辜負的人太多了,隻來敷衍我有什麽用?”
“若是師兄心裏還有半點道德底線,那等補天結束後就去自盡,憑借那補天功德投個好胎,也算是功過相抵,還世間一片清白了。”
“嗯。”陳觀水面如死灰,也不說話,隻是轉身默默離開。
他倒不是因爲徐師妹說話太難聽,而是對方擺出如此決絕的态度,讓他知曉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挽回師妹感情的機會。
徐應憐目送他蕭索離去,随後轉身回到内室,隻聽見坐在石床上的石琉璃,用似笑非笑的聲線問道:
“這樣表演也太過了吧?你就不怕他将這些話當真,然後狠心和你一刀兩斷?”
“我和師兄的感情最後如何,關你什麽事?”徐應憐輕蔑問道。
“怎麽不關我的事?”石琉璃也無所謂道,“我巴不得你們全和他切割關系呢……隻是假的終歸是假的,而且你演技太爛,讓我看不下去。”
“順帶一提,便是你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也隻不過是我玩剩下來的罷了。”
徐應憐用沉默回應,半晌才冷笑說道:
“想不到堂堂蓬萊洞幽,骨子裏卻是這等刻薄下作的女人。”
“我從來也沒标榜過自己有多高尚。”石琉璃冷冷說道,“更何況涉及感情,但凡有一分能将情敵擠兌走的可能,誰又不是自私的呢?”
“瓊英道友,你還有什麽花招,就盡管使出來,讓我開開眼界。”
昆侖鏡挂着尴尬笑容,在旁邊看這兩個女人針鋒相對,互相擠兌,心裏不由得爲陳觀水捏了把汗。
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