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人了”,聽上去很有逼格的前提,是從人類進化成更高等級的存在。
但進化成天魔……先不提算不算是更高等級的存在,你們這還能進化失敗的算是怎麽回事?
仿佛察覺到陳觀水的哂笑眼神,那陰影無奈辯解說道:
“将所有的元嬰長老和金丹真人,全部轉化成天魔形态,乃是宗門核心高層下的決斷,我們并沒有拒絕的權力。”
“後來轉化失敗,大部分高層當場斃命,僥幸存活下來的,也變成了這古怪的陰影模樣,終身無法離開此處一步了。”
陳觀水思索片刻,問道:
“既然如此,那築基境弟子和平民呢?他們哪裏去了?”
“正要和道友說明。”陰影發出了一聲苦笑,“這變爲天魔,不僅是永久改變肉體形态,連魂魄性質也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一部分同門的轉化較深,連心智都被天魔本能同化,因此開始在洞天内大肆吞噬平民……”
對方說到這裏,後面的話雖然還沒講,但陳觀水何等聰慧,立刻猜到對方的用意:
之所以邀請自己入内商談,無非就是想借自己的力量,将那些天魔化的邪惡修士除去。
另一邊,石琉璃在進入秘境的瞬間,就不動聲色地掐動道訣,對那秘境入口進行了切換。
秘境入口設計得極其隐秘,稍微離遠些就難以發覺,可見這羽庭門對保密性的要求極高。
因此,她用了額外的一些時間,終于确認這秘境入口果然設有禁制。
隻需要激活禁制,就能将進入者傳送到别的地方去——至于什麽地方,不知道,隻能說和原本通往的地方相比,肯定不是什麽善地。
作爲目前最清楚狀況的石琉璃,她清楚地曉得自己的長處和弱點在什麽地方。
安知素和徐應憐都是戰力強悍之輩,雖然自己要借助她們的力量,但也不能叫她們毫發無傷地找到羅衍那裏,否則一旦起了争鬥,對自己就相當不利了。
先給她們制造一些考驗和困難,消耗對方的實力再說。
當然,倘若兩人因爲自己的插手,最後折在了這裏頭,那麽看似沒法借力,但從長遠上來說算是除去大敵,結果也不算太壞。
想到這裏,石琉璃也忍不住愉悅起來。
原本發現被夫君戲弄欺騙的陰郁和痛苦,總算也消解了一絲絲。
進入秘境之中,她才發現此處居然修築有巨大的城池,心中對那羽庭門的估量也上升了不少。
此處……應該是除去宗門修士之外,亦有不少跟宗門相關的平民居住此處,所以才會有如此如此巨城。
隻是那羽庭門,爲何要将平民也容納進來呢?
石琉璃這樣想着,順手便抛出銅闆,起了一卦。
沒有反應。
此處洞天之中,明顯有某種抑制術算的禁制,使得她沒辦法預測未來。
于是石琉璃也不做猶豫,很快便随便選了一棟房屋,躲入其中。
與她同時進入秘境的安知素和徐應憐,則是出現在了一處幽暗的環境裏。
隻見周圍皆是泥漿青磚,腳下石闆地面凹凸不平,到處都有淺淺的水窪。
安知素偏頭瞄了一眼,見過來的是徐應憐,便露出失望的神色來:
“洞幽呢,你有看見她嗎?”
人家早就跑了……徐應憐心裏想着,嘴上卻沒有跟她說實話,隻是淡淡說道:
“她是在你之前進來的。”
“嗯。”安知素再次皺眉看向周圍。
雖然沒見着什麽人,但某種正在逼近的危險感,在識海裏越發地濃郁起來。
她緩緩掐出劍訣,飛煙劍和寒冽劍同時出鞘,懸浮在前方空中嚴陣以待。
徐應憐見她如臨大敵,也不由自主地掐出道訣,赤羽九鳳火随時待發。
僅僅是過了數息,前方的牢門突然緩緩打開了。
從那門裏,先是伸出了一隻手,扒住了牢門的邊沿,然後将其緩緩往外推開。
那手上既沒有血肉,也沒有骨頭,而是某種軟趴趴的、仿佛爛泥般的灰色質地,勉強勾勒出五指的形狀來。
随後,便從門後擠出那人的身軀,同樣是散發着腐臭味的爛泥皮膚,脖子上方僅能勉強看到五官的孔洞,讓人看了便要作嘔。
“泥吠羅。”徐應憐的識海之中,鳳瀾忽然出聲說道。
“什麽?”
“被天魔腐化的生物。”鳳瀾語氣凝重地說道,“據說女娲氏還未補天的時候,天魔可以輕松從天漏處降臨現世掠食。”
“有些天魔懶得自己捕獵,便會施展某種法術去腐化人族或者妖族,将它們轉化成這種腐爛的身軀……”
鳳瀾的話還未說完,安知素已經按捺不住,搶先出手。
飛煙劍急射而出,将爛泥怪的身軀貫穿,傷口出驟然爆發出熊熊的烈焰,瞬間便将對方的身軀完全籠罩其中。
“……這泥吠羅最爲棘手的地方,就在于攻擊範圍極大,且刀槍不侵,水火難傷。”鳳瀾繼續說道。
隻見那前方熊熊燃燒的火人,突然從中噴出一條巨大的泥柱來。
泥柱中央看不出是觸手還是什麽東西,但外面包裹着淋漓粘稠的泥漿狀不明物質,叫人完全不敢沾上一星半點。
安知素雖然沒有潔癖,卻也是對這種穢物敬而遠之,索性直接施展分雲八卦步,在室内若閃電般騰轉挪移,将飛濺的泥水全部避開。
徐應憐則是口鼻吐火,将大光明火施展出來,于身邊形成一條寬闊的隔離帶,把這些泥漿焚燒到完全汽化。
兩人雖然應對輕松,但看那些泥漿撒落在地,于石闆地面上腐蝕出大大小小的窪洞來,立刻曉得這玩意對肉身絕對有極強的毒害作用,便是衣衫也不能沾到一星半點。
安知素還要再攻,卻被徐應憐直接叫住:
“先退。”
“我還能戰!”安知素認真說道。
“你是能戰。”徐應憐冷冷說道,“但你看你的攻擊,對它有半點效果嗎?”
安知素定睛看去,便看到火焰已經漸漸熄滅,而被飛劍貫穿的空洞也在迅速愈合。
更麻煩的是,這明顯不是什麽法術造成的,而是那魔物自身的血脈神通效果。
這劍術沒用,道法也沒用,安知素仔細一想,似乎也沒有什麽别的招了。
“前輩。”徐應憐和安知素迅速往後方退去,試圖引誘那怪物遠離牢門,同時在心中問道,“那這泥吠羅有什麽好的對付方式嗎?”
“封印。”鳳瀾回答說道,“将這些泥吠羅封印起來,找個什麽地方丢在那裏不管。”
徐應憐立刻想到,以前遠古人族(特别是佛門)處置天魔,最喜歡的就是找個偏遠地方建“伏魔殿”,然後将抓到的天魔全部封印起來,關在裏頭不管不顧。
也就是說,在那個大能輩出的時代,對不死不滅的天魔也沒有更好的手段麽?
她神情沉了下來,手中道訣連掐,便将昆侖的玄門正宗法術施展出來。
太上璇玑靈符!
靈符一出,果然那泥怪的行動遲緩起來,兩人趁機禦劍繞道,從其背後迅速逃離了地牢。
地牢的外面,乃是一條陰暗潮濕的甬道,天花闆不斷地往下滲水,耳邊也傳來若有若無的呻吟和嘶吼,似乎是從兩邊的牢房裏傳出來的。
安知素聽得心煩意亂,問徐應憐道:
“沒有直接将那怪物鎮壓的手段嗎?”
“沒有。”徐應憐回答說道。
這世間大部分的種族,都沒有天魔這種不死不滅的特性,再加上自女娲補天以後,天魔降世直接吃人的例子也大大減少,導緻相對的封印法術也和雷法一樣,由于失去了用武之地而逐漸失傳,亦或是被束之高閣。
太上璇玑靈符雖然有封印鎮壓之能,但終歸屬于法術而非法寶,等徐應憐注入催發的真元耗盡,自然也就會失去效果。
“這殺又殺不得,鎮壓又鎮壓不了,該怎麽辦?能怎麽辦!”安知素煩躁說道。
徐應憐沒有理她,隻是心想都說蜀山莽夫,果然不假。遇到這種棘手的怪物,我能有什麽辦法?
當然,這安師姐本就長相秀美,加上心直口快、性情直爽,落在大部分男性的眼裏,都會覺得這位仙子着實好騙……不是,着實可愛,屬于是很正常的加分項。
但徐應憐一來身爲直女,不吃這長相加分;二來又自幼家教森嚴,很有教養,也不喜安知素這直爽做派,對她的觀感自然落了下乘。
安知素雖然說話沒什麽顧忌,但終究是天生劍心,察覺到這瓊英長老不想理她,也就默默閉嘴不言。
兩人穿過漫長甬道,終于重新回到地表。
隻是剛剛出門,便看見外面的庭院之中,已經圍滿了之前對付的那種爛泥怪——粗略一數,數量竟然不下三十。
饒是安知素英勇無畏,徐應憐冷靜沉着,此時也忍不住被這惡劣形勢搞得頭皮發麻。
再看那些泥吠羅,已經齊齊将目光轉向這邊,兩人隻來得及說了個“走”字,便一左一右分開逃竄了。
若是兩人并路同行,三十多隻泥吠羅在身後追趕,情況必然是兇險無比。
但若是分開跑路,那追兵自然也會一分爲二,對應的壓力就少許多了。
外面的諸多兇險暫且不提,卻說那陳觀水在黑屋之中,聽那陰影細細道來。
對方也不着急抛出求助的事,隻是耐心地繼續與陳觀水交流,試圖赢取他的信任:
“我們自從異變之後,便沒法見那光線,否則魂魄中身爲人族的部分,便會遭到極大的燒灼和傷害。”
“因此,便有前輩施展法術神通,開辟出這麽一個避光的小型空間來,讓我們得以在裏面苟延殘喘。”
“除去我們之外,一部分宗門的幸存者,也各自找到了保全自身的方式,後續會和道友細說。”
“總之,那些完全異變成天魔的同門,卻是不懼光線照射的,且也繼承了天魔喜歡食人的兇性,反倒是自身靈智被完全泯滅了。”
“這些同門之中,數量最多、位階也最低的,喚作‘泥吠羅’,意思是指‘腐爛之人’,目前乃是捕獵我們的最大威脅。”
“泥吠羅有兩大特性,一是身軀無定形,哪怕隻是留一個縫隙,對方也能鑽入進來……除非是從空間方面進行隔絕,這些泥吠羅沒有智商,亦不會運轉法陣,因此沒法威脅到我們這方空間,但我們也出不去,隻能被困死在這裏。”
“其二,便是刀槍難入,水火不侵……”
說到這裏,陳觀水忍不住說道:
“什麽刀槍難入,水火不侵,你不如直說是不死不滅好了,這還怎麽對付它?”
室内沉寂了片刻,隻聽見對面的陰影用不解的語氣問道:
“是不死不滅,但用封印術不就解決了?”
封印術是那麽好弄的嗎!陳觀水正想駁斥這番言論,但轉念一想,在道法昌盛的遠古時代,連雷法都遍地都是,封印術說不定也是什麽大路貨色呢!
自己若是吐露實情,肯定要降低對方的期望值,因此陳觀水便歎了口氣,說道:
“如此說來,隻能用袖裏乾坤了。”
“袖裏乾坤?”對方先是一驚,随後立刻大喜過望,“若是道友會此秘法,自然最好!”
“隻要将那泥吠羅封印住,再施展袖裏乾坤,将其随便丢入附近的亞空間裏,自然也就一勞永逸了!”
陳觀水仔細思索起來,心想若是這般容易,倒是可以出手幫忙……且看他們給的條件夠不夠了。
見對方沉吟不語,那陰影自然也就會意,開口說道:
“我們都被異化成了半天魔之軀,連運轉真元的能力都沒有,更不用說催動道法飛劍了。”
“因此,羽庭門留下來的諸多道法秘術,對我們而言也是無用,不如就傳給道友可好?”
“原來如此。”陳觀水随口說着,忽然問道,“幾十萬年下來,當初的秘術經卷還留存下來了嗎?”
對方低笑了一會兒,說道:
“當然沒有。”
沒有留存下來,也就是說都記在腦海裏了。
這陰影雖然自稱是羽庭門底層修士,說話倒也是滴水不漏,沒有給陳觀水半點起歹心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