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偵探小故事

第209章 偵探小故事

民國年間,河南開封城梨園行當裏生意最紅火的當數開明大戲樓。每到夜晚,開明大戲樓裏笙弦鑼鼓,好戲連台,樓下的看座和池座、樓上的雅間和包廂,盡皆爆滿。

這年深秋的一天淩晨,戲罷帷合,人潮散去,戲樓裏的幾個跟包(雜役)忙着清掃滿地的水果皮、瓜子殼。樓上的小跟包小山子清理到八号單間包廂時,發現看戲的客人仍頭伏在面前的茶幾上,想來是不堪困乏睡着了,便走上前輕聲呼喚,可那客人一動也不動。小山子走上前一拉扯那客人的胳膊肘兒,那客人竟一頭栽倒在地,口鼻裏黑血直流!“啊呀,死……死人了!”小山子吓得笤帚一扔,沒命地大叫起來……

警署接到報案,急派有“神探”之譽的探長黃寶光帶領一幹警員來到了案發現場,隻見死者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橫躺在包廂裏,茶幾上有一把茶壺和兩個茶盅。法醫上前一番勘驗,認定這個看戲客人死于中毒,毒藥就下在了其中的一個茶盅裏。毒藥俗稱“七步倒”,是街頭耍蛇藝人常賣的一種劇毒蛇藥。

開明大戲樓的董老闆和戲樓劇務經紀人高煥成被傳了過來。聽了黃探長的詢問,董老闆結結巴巴地道:“這個八号……八号包廂的客人叫秦念雲,金城銀行開封分理處的主任會計師,是……是我們戲樓昨天的中獎客人,所以……所以我有印象。”

“中獎客人?”黃探長聽了頗爲不解。

“這個我來解釋。”高煥成從董老闆身後走上前,細說起來……

開明大戲樓這兩年之所以能在十幾家戲園子一枝獨秀,一來是聘請紅遍黃河兩岸的沙河梆子腔戲班“慶和班”常年演出——慶和班的武生駱玉秋、花旦醉海棠等角兒都是一時魁首,極是叫座;二來便是高煥成這個年輕的劇務經紀人精明能幹,拉票的招數特别多。從今年春天開始,高煥成又推出一個“有獎看戲”的高招,自己帶着跟包們分頭到政府各機關及各公司、商鋪等地預售七日後的“團票”,不僅票價打七折,而且每百張戲票中必有一個中獎号。中獎号碼于開戲前一天當衆公布,中獎者享受樓上單間包廂待遇,不僅票價、茶點費全免,而且在看戲間隙将由慶和班的當紅角兒前來包廂清唱一曲。這條件誘人,一時間開明大戲樓人滿爲患,一票難求。金城銀行開封分理處也購買了團票,而在開戲前一天,高煥成親自到銀行當衆拆開大紅燙金獎券,隻見獎券正面赫然寫着“八号包廂,清唱者醉海棠”,背面恰印着秦念雲的戲票号碼!衆人的歡呼雀躍聲中,一向闆着長臉的秦念雲也笑逐顔開……

“哦,原來是這樣。”黃探長點了點頭,即命一個警員速去金城銀行開封分理處,讓他們的負責經理前來指認屍體。接着黃探長又從董老闆和高煥成口裏了解到八号包廂和别的包廂的茶水都是由戲樓統一供應的,現在隻有秦念雲一人中毒,可知秦念雲十有八九是在看戲期間被前來串座的熟人下了毒——每個包廂的門後都安有一扇巴掌大小、可以向外觀察動靜的活動小圓闆,若不是熟人的話,秦念雲是不會讓他進來并共同飲茶聽戲的。

“看戲期間,你們可曾注意到有人進出八号包廂?”黃探長又問。董老闆和高煥成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連連搖頭。“你們剛才不是說醉海棠要進入八号包廂爲客人清唱一曲嗎?人命關天,希望你們不要隐瞞!”黃探長有點不悅了。

高煥成連拍腦袋,命小山子一溜煙跑向後台,叫來了一個雲鬓高堆、身着淡青色旗袍的年輕女戲子。不用說,她就是醉海棠了。

醉海棠本姓宋,隻因她面容俊俏,身材苗條,戲台上步姿婀娜、顧盼風流,若風搖海棠一般使人迷醉,人送藝名“醉海棠”。

面對黃探長的究問,醉海棠臉色有點發白,急忙撇清道:“唉喲,關我什麽事喲!我昨晚隻不過在戲唱到第三折的時候到八号包廂唱了一段‘蘇三起解’。那客人好規矩的,不像别的客人喜歡動手動腳的,隻是他太木讷了,連茶都不曉得讓我喝一盅,更别說賞個小費什麽的了。所以曲子一唱完,我抱着琵琶就走了,誰個曉得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

黃探長一邊聽,一邊對醉海棠察言觀色,進一步追問道:“你清唱的時候,可曾發現客人有什麽異常舉動?”

“嗨,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那客人很是規矩,一直坐着聽曲,一動也沒動!”醉海棠有點不耐煩了,忽然杏眼一瞪道,“噢,對了,我在包廂裏清唱的時候,外面有‘笃笃’的敲門聲,我放下琵琶拉開門一看,門外并沒有人,倒是有一個穿着灰色長衫、頭戴黑色大禮帽的人正向樓下走去。我……我隻看到那人一個背影。那衣帽和那背影好熟悉,好像,好像是新入我們戲班的陳大增。陳大增不是常穿灰色長衫、頭戴黑色大禮帽嗎?可我也吃不準——那人身材好像比陳大增瘦些。呃,讓我再想想,那人的灰色長衫背後有一大塊黃色。陳大增的衣服背後就有這麽一大塊黃油彩,是他那回化妝時不小心蹭上的……”

“什麽,你說是陳大增?不……不可能!”董老闆身後的高煥成忍不住叫起來。頓時,黃探長利劍似的目光又盯住了他:“陳大增是什麽人?你怎麽認爲不可能是他?”

高煥成尴尬地望望董老闆,欲言又止。董老闆有點愠怒地瞪了高煥成一眼道:“我當初就不贊成陳大增入戲班,可你極力推薦。一個票友,上了台靠得住嗎?現在,你對黃探長解釋去!”

高煥成抹抹額頭沁出的汗珠,對黃探長介紹起陳大增其人其事來。

陳大增和秦念雲年齡相當,本是金城銀行開封分理處的襄理,位高權重。工作之餘,他迷上了沙河梆子腔,幾乎每晚都要來開明大戲樓聽戲,堪稱慶和班的鐵杆票友。他尤其喜歡老生戲,常和幾個志同道合的票友在一起吊嗓子練功,甩水袖、擺身段、捋髯口……一招一式,伴随着拉腔拖調,倒也有闆有眼。自然而然,高煥成同陳大增熟絡起來,曾有一回唱老生的配角倒了嗓子,高煥成靈機一動讓陳大增上台救急應場,讓他露了個臉,也沒出什麽破綻。

近兩年,金城銀行開封分理處赢利少,總部懷疑陳大增是侵吞貪污的“内鬼”,便于今年夏天特調核算科的主任會計師秦念雲盤查陳大增的往來賬目。秦念雲連查幾天幾夜,終于從堆積如山的簿冊賬單中發現蛛絲馬迹,證實了陳大增的罪行。陳大增慌了手腳,苦苦哀求秦念雲看在多年老同事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馬。但秦念雲是出名的“老闆闆”,絲毫不念舊情,如實向總部作了彙報。最終總部開除了陳大增,并責令他填上虧空,不然就以“侵吞公款”罪向省法院起訴他。這下,陳大增多年的積蓄一掃而空,生活無着。走投無路之下,陳大增來到開明大戲樓,要了個單間包廂,一壺酒,兩碟菜,邊聽戲邊自斟自飲。散戲後,陳大增已是大醉,悲情上來,自編自唱道:“天旋地轉催命酒,陰曹地府也敢走……”清場的小山子發現他情況不對,急忙扯來了高煥成。高煥成附耳在門外聽了兩句,便果斷地撞開包廂門,隻見陳大增從衣袋裏掏出一個紙包,拆開口就要往嘴裏倒。高煥成一眼就認出那紙包是街頭耍蛇人常賣的毒藥“七步倒”,于是飛步上前,一把從陳大增口邊奪了下來。陳大增嗚嗚咽咽地道:“我大半輩子隻會點鈔票、打算盤、抄字碼,如今被人炒了鱿魚,壞了名聲,各個銀行都将我拒之門外,我……我還有什麽活路?倒不如死了幹淨!”高煥成想了想,頗爲同情地勸解他道:“陳老哥,天無絕人之路。我看你老生戲唱得挺地道,字正腔圓,不亞于老生名角,不如我推薦你加入慶和班,好歹有碗飯吃,如何?”陳大增眼一亮:“這……這能成?”高煥成大包大攬道:“成的!我這就去找董老闆和慶和班班主,爲你求個情。我想,他們不會見死不救的!”就這樣,在高煥成的一再推薦下,陳大增正式加入了慶和班,起初跑跑龍套,敲敲邊鼓,漸漸地登台演個配角,算是站住了腳。不過,由于從一個銀行高管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被人瞧不起的戲子,前後生活落差太大,陳大增經常唉聲歎氣,大夥兒都擔心他早晚有一天還要尋短見。

哦,原來陳大增和秦念雲有這麽一段過節,黃探長和警員們都不由心中一凜。

“陳大增現在在哪裏?”黃探長問道。

“他此刻恐怕還在他房間裏睡覺呢——這兩天沒安排他上台,讓他四處推銷團票,他挺辛苦的。所以我覺得昨晚不可能是他來敲八号包廂的門。”高煥成說着,又命小山子趕緊把陳大增叫過來。

沒大會,一個穿着灰色長衫、頭戴黑禮帽的紅臉中年漢子睡眼惺忪地跟随着小山子走了過來。聽說秦念雲被毒死,陳大增大吃一驚,但很快回過神來,不由高聲嚷嚷:“怎麽,你們懷疑我?!我可沒毒害姓秦的。我在前天晚上連演了三台戲,連着兩個白天又到處推銷團票,昨晚回來後身子散架似的,連晚飯也沒吃,往床上一躺一直睡到現在,什麽地方也沒去!”

醉海棠繞着陳大增轉了一圈,最後十分肯定地道:“昨夜敲八号包廂門的,就是你陳大增!瞧,你布衫後的黃油彩,多醒目!”

陳大增氣得渾身發抖,指着醉海棠的額頭怒喝道:“小丫頭,你……你一介女流之輩,與我無冤無仇,爲何要血口噴人誣陷我?這可是人命案,不得瞎說!”

這時,金城銀行開封分理處的經理趕到了,他指認了秦念雲的屍體并證實了高煥成所說的話。另外,那經理将黃探長他們扯到一邊,眼瞟着陳大增低聲強調,秦念雲爲人不賭不嫖,本本分分,隻知埋頭工作,人際關系很簡單,如果說有嫉恨他的人,隻有這個陳大增。

陳大增因爲有殺人嫌疑被拘捕了。在警署的案情研讨會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認爲陳大增就是殺人真兇:陳大增有謀害秦念雲的動機——是秦念雲的鐵面無私導緻他丢了職位,差點兒走上絕路;有人證——醉海棠證實他曾去過八号包廂;有物證——他曾購買過劇毒蛇藥“七步倒”,而秦念雲正是被“七步倒”毒死的。黃探長聽着大家的發言,一直眉頭緊皺,最後說了句:“我看證據還是不足,放了陳大增,咱們繼續調查!”望着衆人不解的目光,黃探長屈起手指,逐條解釋道:“一,砸了陳大增飯碗的是金城銀行總部,秦念雲隻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陳大增固然惱恨秦念雲手下不留情,但不至于仇恨到要報複殺人的程度——當初他走投無路之際要自殺也沒有想到要與秦念雲同歸于盡就證實了這一點,再說他現在好歹在開明大戲樓站穩了腳,生活有了點着落,還犯得上報複殺人嗎?二,即使陳大增要殺秦念雲,機會多多,但不可能在自己唱戲的開明大戲樓動手,這樣做豈不是自招嫌疑?三,醉海棠起初對自己看到的背影難以确定,後來急于撇清自己才緊緊咬住陳大增;四,不能由于上次陳大增要自殺曾買了‘七步倒’而斷定這回也是他用‘七步倒’毒死了秦念雲,因爲‘七步倒’這種毒藥任何人在街上都可以随處随時買到。”

黃探長最後一錘定音:“雖說我們難以确定陳大增是兇犯,但畢竟幾條證據都似乎指向他,所以我們放了陳大增以後,要派人在開明大戲樓暗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看他同哪些人有來往,也許會從中發現新的線索和證據。”

陳大增被放出來以後,很快便有兩件事反饋到警署。

一件事是在高煥成的一手操持下,開明戲樓的同仁們爲陳大增擺酒壓驚。酒宴間,高煥成一再爲陳大增喊冤叫屈,并說服了董老闆安排陳大增在三天後的《鞭打蘆花》這出戲中出演大孝子闵子骞的父親闵德仁——這就意味着陳大增幾乎成了老生這一角色的頂梁柱了!陳大增感激不已,當場離席,長衫一撩,對高煥成深鞠一躬,慌得高煥成趕忙将他扶住,連稱不敢當;另一件事是陳大增酒宴上喝得有點高,宴後被高煥成扶着去了宿舍,但在高煥成走後沒大會,陳大增發了酒瘋,從宿舍裏走出來找到醉海棠“算賬”,質問她爲何當初要陷他于死地,一頓夾七雜八,話說得極是難聽。醉海棠是班子裏紅得發紫的角兒,哪受得了他這一壺,當下兩人大吵起來,直至破口大罵。陳大增惱怒之下要對醉海棠動老拳,幸虧被大夥兒拉扯開……

隻說三天後的傍晚,開明大戲樓的戲台上熾亮的汽燈高懸,帷幕拉開,陳大增扮演的闵德仁出了場,手持一把拂塵一甩一甩地當作馬鞭子,開口唱道:

“數九寒天風雪凜,在馬車上我把兩子訓,爲父的言語你們要牢記在心,人生在世慈孝仁愛爲本……”

在台下,化裝成看戲客人的黃探長和幾個警員緊緊盯着台上的陳大增。兩折戲後,黃探長挺納悶:這個陳大增畢竟是個半路出家的票友,遠不能與科班出身的老生相比,雖說他的唱腔還算說得過去,但他的舞台招式生硬,簡直像個木偶,引得不少觀衆喝倒彩,真不知高煥成爲什麽要一再擡舉他。

戲至中場,帷幕半閉,台下的聽衆紛紛買茶水和酸梅湯喝,而透過帷幕縫隙,可以看到台上的戲子連妝也沒卸,也都在喝茶潤嗓子——這就是梨園行話裏所說的“飲場”。隻見陳大增抱着個大茶壺,“咕嘟咕嘟”喝得好暢快,還不時動作潇灑地甩着水袖用壺蓋抹茶葉。不一時,随着“哐”的一聲鑼響,帷幕重又拉開,下半場戲開始了,陳大增搖搖晃晃走到舞台正中,又唱起來,可沒唱幾句卻啞了嗓子,腳步也踉跄起來,雙手捂腹,“唉喲唉喲”叫了幾聲,最後竟一頭栽倒在戲台上!這下全場大驚,黃探長情知不妙,一個箭步跳上了戲台,俯身一看,隻見陳大增抽搐一陣,兩眼一翻,口裏流出黑血來,挺屍了!

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眼睜睜地看着陳大增死去,黃探長震驚不已。法醫很快趕到并查明陳大增也是中毒而死,且毒藥也是同毒斃秦念雲一樣的“七步倒”,就下在了那把大茶壺裏!此時,台下早已大亂,觀衆們一哄而散,而台上的戲子們個個驚慌失措,紮堆兒躲在帷幕一角,戰戰兢兢。黃探長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來到戲子們面前,大聲喝問:“醉海棠在嗎?”一個女戲子打着哆嗦道:“海棠姐她、她不在這兒。昨天、昨天她唱連軸戲,累得、累得吃不消,在、在她房裏休息……”

“快,快領我們去她的房間!”黃探長急切地道。一行人氣喘籲籲地來到醉海棠的房間,敲了一陣門沒有動靜,隻好使勁撞開門,卻見醉海棠已被人活活勒死在床頭,慘不忍睹!法醫根據屍體的僵硬程度,判斷醉海棠已死去了三個小時。董老闆和高煥成聞訊趕來,面面相觑,大驚失色。“天塌了,天塌了,戲班的柱子倒了……”董老闆喃喃不已。

醉海棠的床鋪淩亂,顯然是她被人出其不意勒死時掙紮所緻。幾個警員一番搜查,又在她的床榻下找到了一隻懷表。經董老闆和高煥成辨識,正是陳大增平常吊挂在上衣的金殼懷表!

出了醉海棠的房間,黃探長問董老闆道:“今晚飲場時是誰爲陳大增送的茶水?把他叫來,我有話問。”董老闆哭喪着臉轉向了高煥成:“你是……你是劇務經紀,今晚是你查的班,你……你說你是怎麽安排的。”高煥成毫不遲疑道:“送茶水的就是那個小山子。”說着命人把小山子傳了過來。小山子哪見過這個場面,吓得臉色蒼白,嘴唇亂哆嗦,連句話也說不完整。

高煥成見狀,幹咳一聲道:“黃探長,小山子是個毛孩子,就讓我來替他說罷。是這樣,我們戲樓有規矩,飲場時唱主角的喝茶時用大茶壺,沖泡的是上等碧螺春,而其餘的人都用茶杯,沖的是普通茶葉——因爲唱主角的口渴最厲害。這些茶水都是小跟包從茶房裏沖好送到戲台後的。今晚飲場時,我查班查到化妝間,發現這個送茶水的小山子正躲在角落裏抱着大茶壺偷喝碧螺春,我連忙一把奪過來揭開茶壺蓋一看,隻見茶水已被他灌下去一大截。我氣壞了,忍不住打了他幾巴掌,要他快給陳大增送過去。小山子,我說的是不是實情?”小山子頭點得似雞啄米。如此看來,小山子偷喝大茶壺的茶水卻沒有中毒,分明是陳大增接過大茶壺後茶水才有了毒,而戲子們當時聚在一塊飲場,各人喝各人的茶水,誰能将毒下到陳大增的茶壺裏?——隻有他陳大增自己!

黃探長聽後揮揮手,命董老闆和高煥成他們先回去,并嚴肅地向他們宣布在案件沒偵破之前,查封戲樓,戲班裏的所有人員都要呆在自己的房間裏,等待訊問,不得外出。

警員們聚在一塊兒斟酌案情,大夥兒一緻認爲從陳大增的懷表遺落在醉海棠房間裏及小山子送茶水的情況來看,定然是陳大增氣恨之下下手勒死了醉海棠,而後又自殺在舞台上——他是有自殺前科的,如今自殺前又拉一個墊背的,可見這人的報複心還真強!如此一推敲,秦念雲十有八九是他下的毒,當初真不該放了他,平白又搭上了醉海棠一條命!

面對大家的質疑,黃探長眉頭緊皺,像是自言自語道:“不論陳大增是不是自殺,醉海棠的死肯定和他有關聯。隻是茶壺裏的茶水本來好好的,怎麽一到了他的手中就有了毒呢?問題就出在這個關節上。”說着從法醫手中接過那把大茶壺,端在手中反複端詳,又把蓋子在茶壺口抹來抹去,分明是模拟陳大增在帷幕後喝茶的動作。突然,黃探長兩眼一亮,捧着大茶壺往戲樓化妝間飛奔。衆警員知道黃探長定有新的發現,急忙跟了過去。

來到化妝間,黃探長四下裏一看,徑向豎在角落裏的垃圾筐走去,不顧髒臭撥來撥去,居然從中又找出一個茶壺蓋來,往大茶壺口上一蓋,正合适!望着黃探長手中的兩個一模一樣的茶壺蓋,衆警員好不驚奇,圍過來仔細一看,隻見兩個茶壺蓋一新一舊,舊的茶壺蓋底有一層厚厚的茶葉垢,而新茶壺蓋底幹幹淨淨的。這下,衆警員終于有所頓悟:大茶壺的壺蓋被人以新換舊,下毒的機關就在這裏,陳大增絕非自殺!

第二天深夜,萬籁俱寂,一條黑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開明大戲樓後牆的一棵老榆樹下,噌地爬了上去,随又身子吊在樹杈上一個“倒挂金鍾”,單手扣住了戲樓的一扇窗子,輕輕一推,窗子被打開了,黑影蝙蝠似的鑽了進去。這間屋子恰是化妝間。黑影略一停步,支起耳朵聽了聽屋内沒有動靜,便向角落裏的垃圾筐摸去,一陣掏摸之後掏出一件東西來,急忙往懷裏揣。就在這時,一道雪亮的手電光從衣櫃後直射而來,将黑影罩在了光圈裏。黑影吓得一個哆嗦,手中的東西“當啷”一聲落地——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高煥成,而掉在地上的東西,是一隻茶壺蓋!

“高大經紀,半夜三更你到這兒來找這隻茶壺蓋幹嗎?”黃探長拉長嗓音道。高煥成哪敢答話,轉身就向門口逃,可剛拉開門,卻被兩個守候在門旁的警員一左一右按了個結實!

高煥成被帶到了警署,面對審訊,雖然直冒冷汗,卻死也不吭聲。黃探長一聲冷笑:“你不說我替你說!實話告訴你,自從你給陳大增安排了壓驚酒宴後,我們就注意上了你!”

原來,作爲經紀人,高煥成一手捧紅了醉海棠,兩人私下裏訂了婚,海誓山盟,要結爲夫妻,隻是出于維持醉海棠在戲迷中“未婚花旦”的人氣而沒公開而已。不曾想省府裏歐陽參議長的公子迷戀上了醉海棠,定要把她娶進門。到底戲子無義,醉海棠掂量來掂量去,變心了,與高煥成一刀兩斷,與歐陽公子登報訂婚,約定聖誕節舉行洋式婚禮。高煥成哪能鬥得過歐陽公子?他恨死了醉海棠,恨不得一刀殺了她!怎樣才能殺掉醉海棠而又使警察們不至于查到自己頭上呢?高煥成費盡了心思,考慮了幾個方案都不滿意。恰在此時,陳大增跑到開明大戲樓鬧自殺,高煥成雖眼疾手快救下了他,心中也不由一動:何不借助這個替死鬼搭一座殺掉醉海棠的“橋”呢?由于戲樓裏常演“三國”和“水浒”戲,高煥成耳濡目染,對那些“無中生有”、“借刀殺人”“上屋抽梯”的劇情十分熟悉,很快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連環套”。他先是套出了陳大增要自殺的原委後,便借“有獎看戲”之名巧使與陳大增有嫌恨的秦念雲中獎,讓秦念雲前來戲樓包廂看戲并聽醉海棠的清唱,而他則潛到陳大增的房間裏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上了陳大增的衣帽,然後從後樓梯溜到八号包廂,敲了幾下門轉身就走,隻留下一個背影讓醉海棠誤以爲是陳大增。而待醉海棠清唱完走後,他又返身過來,借向秦念雲敬茶之機,将毒下在了茶盅裏。秦念雲被毒死後,警察前來勘查,果然醉海棠指證了陳大增,從而使她和陳大增的矛盾“無中生有”。在陳大增從警署裏被放出來以後,高煥成大擺壓驚酒宴,進一步挑撥陳大增和醉海棠的矛盾,使兩人大吵大鬧——這就叫“上屋抽梯”。接下來的頭天夜晚,他故意安排醉海棠唱連軸大戲,累得她大睡難醒,趁機鑽進房間勒死了她,又故意丢下趁陳大增大醉時偷走的懷表。當天的《鞭打蘆花》開演後,高煥成先是安排小山子坐在茶房竈門口燒水,烤得小山子口幹舌燥,然後在飲場時又指派他去給陳大增送茶水。這樣高煥成便算準了嘴饞的小山子必然要在經過化妝間時偷喝茶水,果然将他捉個正着。當下高煥成将小山子劈頭蓋臉幾巴掌,打得小山子抱頭捂眼,他則趁機将早掖在衣袖裏的一個新茶壺蓋替換了下來——新茶壺蓋蓋底被他塗抹上了“七步倒”毒藥膏,熱氣一沖便會溶化!隻是那舊個茶壺蓋,他一時不便掖回衣袖,便順手扔到了垃圾筐裏。如此一來,警察們便會認爲陳大增挾恨殺了醉海棠後又服毒自殺了,怎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來?這一招便是“借刀殺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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