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難,他的血肉重歸于此。
他的意志,他的靈性,他的一切,都在此重塑,成爲了他。
那雙眼睛,又看到這個世界,這樣的世界。
在遠處,海德拉的雙眼爆掉,正墜向大海,然後掀起了參天的海嘯,海水中更是漂浮着無數被壓死的深潛者屍體。
而那些勉強抵抗了海嘯的強者們,在神明的威懾下,更無一人敢于露出頭顱,甚至不敢用一切的感知去追逐那個不可名狀的存在,隻顧着瘋狂的潛入最深的深淵。
不是誰都有勇氣,向他們的母父一樣,敢于直視神明,甚至動手的。
更何況,他們的主,他們寄予希望的存在,那噩夢之城已不知何時在空中消散,像是從不存在。
時間,依舊停在原處。
夢中一遊.就似從未發生。
但他知道,那是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
跨越時間,跨越因果,辛難書寫了自己,也明白了他到底是什麽東西。
下一刻,他剛剛重歸身體的血肉便在此爆開,全部活了過來,四散逃走。
原地,隻留下一個白花花的大腦,承載了也許可稱作人性的虛假之物。
呵。
辛難的理智在此觸到了極限,然後直接被心中此刻塞滿的,人類語言、詞彙已經無法描繪的複雜情緒沉澱給撕裂。
可他沒有變成怪物。
他,在此升華!
又一次,他不以魔藥,而是以在噩夢中所吞噬的黃衣之主的一絲意念,祂的化身,以及其他所有的那些東西,向着宇宙升華,觸碰到了那深陷在盲目與癡愚之中的深邃本質。
他,踏入了三階。
呵,關于他觸碰的本質,獲得的能力,這些都不重要了。
在噩夢中踏入了三階的他,立即便在現實中迎來了屬于自己的噩夢!
那些關于前世的記憶。
鳥語花香、汽車聲、笑鬧聲,那些自己早已經忘記了的記憶。
他前世的父母,他的同學,他行過的每一個地方,接觸的每一個人,飲下的每一瓶飲料,看到的每一個畫面。
都如此清晰的浮現在了他的面前。
可是,這些都是假的!
組成它們的是一段段麻木不仁、沒有感情的文字,不管它們孕育着亞斯德拉怎樣不可思議的幻象,都是假的!
這些景象越鮮明,便越熾烈的在提醒辛難,他也是假的,一個虛構的,并不存在的人。
由内而外的崩潰他。
由内而外的否定他。
他的人格、身軀、樣貌、精神,包括他的力量,都是别人賦予的啊。
辛難慘笑起來。
這是何等可笑的人生。
他的心中,不可避免的還真的有存在過僥幸,以爲自己真的是什麽穿越者,是被亞斯德拉他們請來救世的家夥,甚至也許可以逃離這個世界,回到那個理想之國。
果然。
這世上從沒有什麽救世主。
也不存在什麽烏托邦。
呵,就連烏托邦這個概念,也是亞斯德拉的想象,是他用文字塑造給我的東西。
海天之間,烏雲滾動。
海嘯也淹沒而來,海嘯前的冷雨,殘酷而不可阻擋的打斷了辛難的痛苦。
他擡起頭,才發現,自己的血肉還是熱的,遇到冷雨還是會應激,讓那些名爲神經的東西,将這身血肉,這大腦,将他此刻的一切複雜心情,全部向着現實錨定。
他面對海嘯,會想要逃,此刻就算自己強迫,也不得不分出大半的注意力去面對眼前的東西。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物質。
隻要他還在物質界有所憑依,隻要他還有這具血肉,他就必須妥協于現實,接受現實的刺激。
他的靈魂裏,無端的湧出了一股滔天怒火!
毀滅吧!
我真的累了。
十幾年來,每日看見那些和怪物生長在一起的同類,不,人類!
在瘋癫、恐懼中過活。
剛剛獲得希望,在超凡的世界中獲得慰藉,以爲自己還可以去擁有那些美好的東西。
然後,一切的真相就這樣被殘忍的撕開。
他,誕生了想要毀滅自己的欲望。
可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自己懷裏的辛小易。
她不該死在這裏,還有宴雨。
她也不該。
然後辛難猛然又想到了那本書,黑森林的末尾,亞斯德拉的書寫。
【那個普通的孩子,他将被邀請進入我們的世界,帶來希望,或是毀滅,這是誰也無法預估的事,但他,将擁有自己的責任,獲得人的心,在那座城堡中,成爲神明。】
責任!
我此刻心中湧現的,想要保護他們的情感,也是假的!
亞!斯!德!拉!
辛難痛苦,矛盾!
在清楚知道自己所擁有的,可稱得上是美好的品性,想要去保護别人的欲望,都是假的的時候。
再湧現這樣的欲望,就更是慘烈的折磨!
辛難此刻,在海嘯之下,在陰雲之下,前世記憶形成的幻視之下,在内心的煎熬抉擇之下,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無法接受自己的一切,無法讓身軀行動。
“重要嗎?”
院長的聲音,突然響在耳邊。
那是呓語,那是來自他曾經經曆過的某個記憶中的,清晰呓語。
辛難茫然的擡起頭來。
然後幻視也出現在眼前,在那些噩夢般的車水馬龍中,在前世的學校前,辛難的那些親人朋友之前,院長出現了。
她坐在一張椅子上,翹着二郎腿,極盡完美的身材一如往昔。
帶着一副金絲邊眼睛,雙手抱胸,讓誇張的東西更加誇張。
“重要嗎?小男孩”
辛難的手緊緊握拳,嘴唇顫抖,靜默無聲。
院長站起了身,來到了他的面前,揉了揉他的腦袋,繼續道:
“你擁有這樣一雙眼睛,重要的不是它爲什麽出現,而是你要用它做什麽!”
“我們人類不也是一樣嗎?重要的從來不是我們的存在本身,而是我們爲了什麽而存在,我們選擇要怎樣的活着。”
是的!
重要的,從來不是存在本身,而是我們爲了什麽而存在,我們選擇要怎樣的活着。
辛難低下了頭,咬住嘴唇,極不争氣的流下了淚水,哭得像個孩子。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從小到大從未流過眼淚,最多不過是紅了眼睛而已。
但是現在,他發出了自己這一聲最放肆的哭喊,就像是破繭的蟬在對着天地放聲。
“我!”
“我想活下去!”
“我要.帶她們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