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我們就開始第一次治療吧,辛難,四聲對吧?”
樸醫生說着,将咖啡杯和其中的裝着的東西放在了一個穿着白色襯衫,帥氣幹淨的少年面前。
後者看了一眼,沒有喝,一邊打量周圍一邊微微笑道:
“是的。”
“聊聊你眼睛的問題吧,你看到的那些東西,是在月亮轉面之後才出現的嗎?對了,我這邊還有甜點,你想要吃一些嗎?”
說着,樸醫生推了推桌上的小盤子,辛難微笑拒絕。
樸醫生坐直了身子道:
“永遠藏在陰影中的月球背面,在最近半個月開始逐漸顯露出來,你知道,因此全世界人的壓力都很大,聲稱自己看到幻象的人也有很多。”
“很遺憾,并不是。”
并不是在月亮轉面之後出現的,這有什麽值得遺憾的嗎?
樸元醫生改變了一下坐姿。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
辛難并沒有回答樸元醫生的問題,反而轉變了話題。
“我們不如先從我看到了什麽聊起。”
這位富有經驗的醫生并沒有詫異,而是微笑着點了點頭:
“當然,如果這讓你感到舒服的話。”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能看到一些......陰影,它們很少有聲音,但大多數有些鮮明的輪廓形象,像鉛筆畫的感覺,至于有顔色的,我也曾見到過一次......”
從很小的時候——明明說不回答的問題,轉向别的問題的時候卻還是回答了,某種程度的認知障礙,還是心理上的故意呢?
樸醫生在筆記本上标注了一下,繼續耐心的聽着。
“它們從不單獨出現,往往都是附着在人類的身上,我也從沒見過動物身上有,其實我沒有多麽害怕,但我還是告訴了我的家人。”
“一開始,他們以爲我瘋了,把我送到了精神病院,然後他們就都死了,我被放了出來。”
喂喂,你語氣裏表露出的,變态殺人狂一樣的态度是怎麽回事,不要告訴我你父母的死跟你有關啊。
難道說,又是誤導?
還是說這個孩子對因果上的邏輯有着,獨特的,錯位的見解?
還需觀察。
“就像現在,我也能看到醫生你身上的陰影。”
樸醫生來了興趣。
“那你說說它的輪廓呢,如果它有形象的話,它像什麽?”
“一個女孩,一個穿着長裙,有着一頭長發,雙眼像是蛇一樣從眼眶裏探出來纏繞着吊在你的脖子上,然後用嘴在啃你的胸口,雙手被不知名東西反綁的女孩,她好像在喊你的名字,樸醫生......”
不大的房間安靜了,始終挂在樸醫生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
他沉默了有五秒鍾,才算是想到了什麽,似乎爲此找到了合理的解釋,猶豫的開口道:
“辛難,你事前是否有了解過我的信息呢?”
辛難點頭。
“雖然麻煩,但是對我需要花錢的對象,我一般都會習慣性的了解一下。”
“那你應該在了解的過程中,知道了兩年前的事情吧,那個在我辦公室跳樓的女孩。”
“的确。”
樸醫生放松了一點。
“那是我事業過程中唯一次有患者自殺的醫療事故,對我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響,在了解到這個信息後,會不會是你的潛意識進行了加工,然後導緻你産生了這樣的幻覺呢?”
“也許吧。”
辛難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脖子,如果這樣可以解釋爲什麽那個女孩的雙手被反綁,以及......你的狀态的話。
“好了,我們繼續來聊你看到的幻覺吧......”
一個小時就這樣過去。
越聊下去,樸醫生心中的疑惑就越強,當辛難開始跟他聊到了一些已經不算淺層的心理學知識後,這種疑惑到達了頂點,這讓他在結束前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
“辛難,雖然你一直在說你的幻覺很嚴重,但是你的精神狀态似乎并沒有太大的問題,至少不是急迫的問題。”
“而且你很了解自己的心理狀态,似乎還自己在給自己進行治療,那麽你爲什麽會在持續了十幾年後,且有穩定的治療方法的情況下,還想要來看一個陌生的心理醫生呢?”
盡管隻是接觸不久,但樸醫生已經看出了這個少年在和善外表下的抗拒,若不耗費長年累月的時間,一般的醫生幾乎很難走進他們的内心世界。
他不應該進行這樣注定很難有結果的無意義嘗試才對。
辛難癟了癟嘴。
“因爲無聊吧,我的家人死光了,我也沒有任何的朋友。”
所以你就花每小時上千塊的治療費用,隻是爲了找個人跟你聊天?
樸醫生有些懷疑,于是回想起剛剛治療過程中辛難說過的信息,似乎搞懂了什麽。
“你剛剛說你看到的陰影,會有少部分能夠發聲,而你在我身上看到的那個女孩兒卻正好在叫着我的名字,所以,也許你是因爲這個聲音才找上的我?你覺得我很特殊?”
樸醫生失笑:
“似乎我們搞錯了治療的對象啊,辛難,你好像更想了解我一點,但你要知道,人的大腦的的确确是會産生幻覺的。”
“我們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得先經過大腦的轉換加工才變成所謂的視覺、聽覺,你有沒有想過,你看到的一切都隻是大腦在欺騙你呢?”
“您很有洞察力。”
辛難微笑着起身。
“我曾經也試過去忽略這一切,但現在,我又開始相信了,您知道,月亮轉面之後,的确有些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情在發生,那麽這次治療就到這裏吧,我得回家了。”
“好的,也請路上小心,另外你還想要繼續療程嗎?我可以爲你預約下次。”
“我會考慮的,如果有意向的話,我會直接前來。”
“好的,不過我這裏病患很多,你來之前最好提前确認一下。”
辛難頓了一下,環視了一眼周圍,點點頭離開了。
樸醫生沉默着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恍惚間,他似乎真的感覺到了自己胸口有着一點異樣。
但那是不可能的。
是自己因爲辛難話語産生的一點心理不适應而已。
要謹記,這一切都是幻覺,是來自大腦的神經元異常,它們都不是真的!
想到這裏,樸醫生露出了淡定而溫和的微笑,端起桌上的杯子,将其中的東西一飲而盡。
但因爲感覺到了一點不适,于是他的牙床擡起,開始咀嚼。
有東西在他的嘴裏爆開,流出腥臭的液體。
沒錯,這一切,都是幻覺。
......
從那間荒廢已久的地下室走出,辛難環視一圈。
如果忽略這裏方圓幾公裏内都沒有人,房屋嚴重老化而且充斥着發黴味道的話,這裏其實環境還不錯。
至少很安靜,處理病患的時候都不需要考慮隔音的問題,因爲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到。
他神色平靜的拿出了筆記本,一邊走向不遠處等待自己的司機,一邊書寫。
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叔看了看他,然後看着那邊的大樓,忍不住道:
“同學,我們現在出發嗎?老實說,這邊讓人瘆得慌,要是再過一個小時的話,打死我也不會來的。”
日頭西斜,太陽即将落山。
辛難搖頭:“麻煩您了,請再等一會,二十分鍾應該夠了。”
“行吧,反正天還沒黑,你給錢你說了算,不過小夥子,最近月亮轉面的事情鬧得厲害,聽說美洲那邊甚至有什麽宗教團體進行了大型的血腥祭祀,沒事你最好還是少往這些偏僻的角落跑,這裏可已經廢棄了十幾年了,真不知道你來幹嘛。”
辛難沒有回答,司機大叔搖頭笑笑,瞥了他的筆記本一眼,隻當他是什麽推理或者恐怖類型的作家或者畫家外出取材,好像最近這類型的故事都大賣了。
于是車上隻剩下了鉛筆的沙沙聲,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叔回頭看了一眼那邊的廢棄大樓,卻仿佛看到有一個人站在窗邊正在看這邊。
他頓時吓了一跳,再仔細看去,那人已經不在了。
“眼花了?不可能吧......”
.......
【異常對象——037,樸醫生】
男,36歲,未婚,羊城本地人,羊城大學畢業,職業心理醫生。
自少女自殺事件之後,就因爲精神壓力過大、被自殺女孩的家人騷擾以及越來越不樂觀的法庭環境而換上了抑郁症。
在關押期間,被同監舍的變态強暴之後(疑似受人指使),精神崩潰,後因爲多次自殺未果,被轉入青山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半個月前,月亮轉面事件發生的幾乎同一時間,他從精神病院越獄了。
之後,就住到了這間位于城郊的廢棄大樓地下室,然後重啓了自己的心理診所。
在目标出門采購電鋸的時候,被我注意到,然後查到了住址。
在經過簡單的了解和這雙眼睛的确認後,我直接上門表示自己想要進行心理治療。
樸醫生熱情的接待了我,想讓我分享他的茶水和食物,不出意外我拒絕了。
在第一次接觸過程中,樸醫生的思維極其清晰,知識技能也絲毫沒有減弱,在整個交談過程中,完美的表現出了資深心理醫生的素質和應對能力。
之後在我的刻意引導下,企圖讓他想起自己在精神病院治療的經曆,結果失敗了,在他的認知中,自己這兩年恐怕不是被人治療,而是一直在治療别人。
甚至在刻意提到了少女自殺事件的時候,他的情緒也沒有出現過大波動,并在适當的疑惑之後以專業而清晰的邏輯提出了我所見“幻覺”的可能性,猜測那是我用現有信息進行加工之後看到的幻象,并親切的給我提出了治療的建議。
在我刻意營造出的是我殺了全家人的語氣中,他也有合理的緊張感出現。
這些無疑都說明,他的精神狀态很正常,但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辛難寫到這裏,将筆記本橫轉了過來,反握鉛筆,飛快描畫起來。
很快,一個坐在陰暗灰敗,布滿裂痕地下室,坐在一盞昏黃老式燈泡下的醫生形象出現了。
他穿着一身紫紅色的肮髒壽服,像是死人下葬前才會穿的那種,整個人布滿了陰冷的氣息,但他的嘴角帶着淡淡的微笑,像是穿着得體而昂貴的西裝。
他的手裏,端着一杯咖啡,正要往自己的嘴裏送,但咖啡裏卻是扭動的還帶着泥土的蚯蚓。
他的面前,是一張由腐朽的樹根充當的辦公桌,上面有泛黃的筆記本,沾着血紅色不知名液體的鋼筆,以及一個小盤子。
盤子裏裝的點心是一塊還沒有放臭的,生的動物肝髒。
這一切都和他那穩定而理智的精神狀态嚴重不符!
一個有着清晰邏輯、穩定理智的成熟、睿智、善于觀察他人的、深谙心理學的醫生,又是怎麽認知錯位和病态到這樣地步的呢?
就在這時,有開門的聲音響起,辛難停下了筆,回頭看去,隻見樸醫生從那間破敗的地下室中走出,正向着他遙遙揮手,像是送别。
他的手裏,還端着那碟甜點,上面正插着一根透明的餐叉。
真是一個熱情而有趣的醫生啊。
辛難正準備微笑和他告别,但卻感覺到車子飛速的啓動起來,飛一般的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