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經蹂躏的京畿道百姓,膽戰心驚地回到家鄉,面對的是滿目瘡痍。
房子沒了,糧食沒了,親人沒了,什麽都沒了。
明明春風送暖、萬物複蘇,可是對于百姓們來說,能夠感受到的隻有絕望。
人命如草芥,也是這個世間最頑強、最堅韌的生物。
太多的悲傷過後,還活着的人們就要想着,該如何繼續活下去。
天氣暖和了,住的地方差一點沒有關系,但是人不能不吃飯。
不但當下要吃飽,還要考慮将來。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腳下的大地索取。
然而在災難過後,人們想要耕種,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沒有農具,沒有牲畜,更沒有種子。
大地母親雖然無私,卻也不能憑空變出生命的希望來。
三三兩兩的百姓們彙聚在田間地頭,深切的絕望之後,除了嚎啕痛哭,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遠處走來了大隊的人馬,不但衣着不凡,還都牽着各種牲畜。
還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的百姓們,看到漸漸臨近的人馬,實在是害怕得到了極點。
他們已經一無所有,這些跑來的貴人不會還要向他們伸手吧?
很快地,這大隊的人馬就來到了近前。
不過這些人的裝束卻很奇怪,五花八門的。
有的人穿着兩班老爺的官服,有的人穿着士大夫的袍衫,還有的人穿着很奇怪的短打衣服、留着和尚一般的短發。
誰也搞不清楚,這是什麽樣的隊伍?
但這些人走過來後,卻一點也沒有外來者的自覺。頻頻四目環顧,仿佛将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地盤。
“童部長,這裏就是古光裏。原來有七十二戶人家,可是現如今就隻有這麽些人了。”
沈器遠陪着童家峰站在地頭,親自爲他介紹者鄉下的情況。
童家峰拿出望遠鏡,将遠遠近近的情況都納入眼底。
“這個村子一半挨着大山,可以耕種的土地絕對不夠養活百姓的。”
見他剛剛來到地方就察覺到了問題,沈器遠佩服不已。
“童部長明見,本地百姓平常務農,農閑的時候都會進山打獵采藥,方能補貼家用。”
童家峰點點頭,對于這裏的環境十分滿意。
他把望遠鏡扔給秘書,走向了本地百姓。
“不知誰是裏長?”
百姓們盡管聽到了翻譯,但還是面面相觑。誰能想到偏遠閉塞的小山村,竟然來了外國人。
難道這就是清人的官員嗎?
可他們躲起來的時候,曾經偷偷的看過清人是什麽模樣的。
每個人的腦袋後面都挂着一條豬尾巴,但穿的衣裳和朝鮮百姓頗爲相似。完全不像此人,一身短服。
見無人回答,沈器遠十分生氣。
“卑賤刁民,這個是上國來的童部長大人,你等怎敢怠慢?”
百姓們看着他,知道這是兩班老爺,連忙就要跪下磕頭。
童家峰攔住了,笑容和藹。
“各位鄉親,從今以後規矩改了。不管見到任何人,都不用跪下磕頭。”
這番話好似驚雷,惹得百姓們驚惶不已,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旁的朝鮮士人們卻面紅耳赤,心情惡劣。
從今以後他們再也不能高高在上的逞威風了,還怎麽維護士大夫的尊嚴?
可是沒辦法,如今選擇了跟随夏國,那就要遵從夏國的規矩。
其中一些比較年輕的士人,反而覺着夏國的規矩更好。
年輕人都思想活躍、行爲跳脫,加上心比天高,自然不願意對别人俯首帖耳。
可是朝鮮的規矩擺在那裏,以往他們面對上位者和長者,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從今以後學習夏國的規矩,他們不用伏地做小了,自然開心不已。
一番耐心的交流,古光裏的百姓才知道,這些奇裝異服的人是從上國來的。
不過鄉野山民,根本沒有什麽見識,隻是知道朝鮮的上國是大明。
至于大明什麽樣的,他們從未見過。
既然是上國來的官老爺,那肯定更加了不起。因此古光裏的百姓們全都恭敬老實,就是希望能夠少遭一點罪。
童家峰走到他們中間。
“我在夏國是負責農耕的官員。如今春天到了,土地不能荒廢,否則大家都要餓肚子。我來這裏,就是幫助大家種田的。”
古光裏的百姓愕然擡頭,全都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高高在上的兩班老爺們,居然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不是隻會收稅和徭役嗎?
童家峰知道,這些百姓光靠語言去說,是不能取得他們信任的。
他向後面招招手,立刻有人跑到牲畜那裏,将馱載的東西卸了下來。
“你們看,知道你們沒有種子和農具,我已經全都帶來了。”
什麽都可以騙人,唯獨實打實的東西不能。
百姓們看到擺在眼前的種子,還有見都沒見識過的精良鐵制農具,不由欣喜若狂。
“上國的老爺,這些……這些真的是送給我們的嗎?”
古光裏的裏長樸南直顫顫巍巍的撫摸着結實的鐵犁,隻想大哭一場。
他種了一輩子的地,唯一的記憶就是,不管怎麽努力幹活,就是吃不飽。
秋天好不容易收成了一點,然後官家和差役就會如狼似虎的跑來,将其中的一大半給搶走。
至于他們是否會餓死,那些官老爺們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現在,就在大家徹底絕望、不知道今後的生活該怎麽辦時,新來的上國老爺竟然送來了種子和農具。
這種絕處逢生的感覺,當真讓人刻骨銘心。
上百名百姓紛紛撲倒在地,不停朝着童家峰等人叩頭謝恩。
雖然先前說了,從今以後再也不用磕頭,可是這一次百姓們心甘情願。
他們的願望很樸素,就是希望再苦再累也能夠活下去。
隻要還有活着的希望,他們就很能忍耐,也不奢求的更多。
但是千百年來,尚是首次有人給了他們生的希望。
看着百姓們喜極而泣,圍着夏國官員們又唱又跳的樣子,旁觀的沈器遠等朝鮮士人,無不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他們的思想觀,也在悄然變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