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一國君主,李倧剛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就在他如同受傷的老虎一般,想要找個地方靜靜撫平傷口的時候,卻有人再次冒犯。
這令李倧一下子爆發了。
他徹底失去了往日裏蓄意涵養的仁慈,露出了尖銳的獠牙。
他需要用忤逆者的鮮血,來向那些本心中瞧不起他的人證明,他還是朝鮮的王。
崔鳴吉痛苦的閉上眼睛。
這一刻他明白,往日的那個朝鮮再也回不去了。
以後在這片土地上,恐怕要掀起滔天的血雨腥風。
爲今之計,隻有盡快采取行動。倘若能夠追回金尚憲等人,或許可以将損失降到最低。
然而就在他要動身的那一刻,一匹快馬從北邊亡命奔來。
“殿下,平安都事急報。奉殿下的命令,逮捕的平壤庶尹洪翼漢于押解的途中被人劫走,如今下落不明。平安都事已經點齊兵馬,正在奮力搜索。”
緊張的氣氛又提升了一層。
所有人都預感到了大事不妙。
洪翼漢和尹集、吳達濟是李倧精心挑選出來,要送給滿清的斥和派。
可想而知,這三人一旦落入滿清的手中必死無疑。
尹集和吳達濟原本就在南漢山城,所以李倧一聲令下,這兩人隻能束手就擒,毫無反抗之力。
至于洪翼漢,原本是在南漢山城的。可後來情況緊急,被派到平壤去主持政務。
李倧從來沒有想過,逮捕一個臣子會出現什麽狀況。
然而現在,現實重重的打了他的臉。
洪翼漢竟然被人劫走了。
再聯想到金尚憲等人的突然離去,要說其中沒有什麽陰謀,誰都無法相信。
可糟糕的消息并沒有到此爲止。
同樣是一匹快馬從北面飛馳而來。
“殿下,義州府尹林慶業不知所蹤。清人索要俘虜,義州無人主持大局,竟被清人破城而入,将滿城的人都給抓走了。”
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傳來,還沒有從投降滿清的悲傷中走出來的朝鮮君臣都意識到,這片土地恐怕再也無法甯靜了。
生怕李倧再說出什麽過激之言,崔鳴吉忙道:“臣立刻就出發,三天之内一定将金尚憲帶回來。”
說罷,他也不給李倧反應的機會,立刻招呼李時白上馬,率領集結的軍隊火速南下。
可李倧并沒有就此罷休。
“傳令給慶尚道各路官員,立刻緝拿西人黨的家人。一旦發現金尚憲的蹤迹,立刻抓捕。但有反抗,格殺勿論。”
金鎏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問道:“殿下,是否要向清人禀報此事?”
“禀報”這個詞,深深的刺痛了李倧。
“我還是朝鮮的王,處理自己的臣子,也需要求助外人嗎?”
一班官員再不敢多嘴,隻能悶頭簇擁着李倧,走進了很是冷清荒涼的漢陽。
一直到進了城,衆人才發現情況蹊跷。
“百姓們都到哪裏去了?”
“爲何無人迎接殿下的歸來?”
這些問題無人能夠回答,反正目光所及,漢陽城中的房子依舊存在,可那些往日裏熙熙攘攘的百姓如今卻不見了蹤影。
國君回到了都城,卻沒有迎接的場面,這讓朝鮮君臣無比憤怒。
金鎏立刻下令,讓士兵們四處散開尋找百姓。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才有士兵抓了一個年老體衰的人回來。
“大家都說主上要把我們送給蠻夷爲奴,沒有人喜歡離開故土,因此全都跑了。”
得知情況,朝鮮君臣面面相觑。
李倧怒沖沖的問道:“此等謠言,聽誰說來?”
老頭害怕死了,有什麽說什麽。
“并不知是誰說起,反正大家都在傳。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也都躲到了山裏。”
告知了情況,老頭小心翼翼的看向李倧。
“主上,真的要把我們送給蠻夷爲奴嗎?”
李倧當場就想訓斥,然而話到了嘴邊,想到實際情況,就變成了咳嗽。
咳着咳着,一口鮮血便湧了出來。
周圍的人全都吓壞了,連忙護着他返回了王宮,召喚禦醫前來診治。
而在此時的朝鮮大地上,數不清的人馬和人流全都在奮力奔馳。
山野之間,朝鮮的軍隊四處散開,不放過每一寸土地。
雖然他們抓到了許多逃跑的百姓,然而這些人并不是他們的目标。
金自點看着起伏不絕的山野,滿腦門都是官司。
“洪翼漢到底跑到哪裏去了?那個林慶業必然要從義州南下,爲何還是發現不了他們的蹤迹?”
停留在迷原的金自點得到了李倧的命令,讓他全軍盡出,搜索洪翼漢和林慶業的蹤迹。
然而朝鮮軍隊将附近全都翻了一個遍,堵死了每一條南下的通道,可就是沒有發現這兩個人。
崔鳴吉的狀況也糟糕到了極點。
他和李時白率領五千兵馬,一路沿着官道向慶尚道奔馳。
飛速的行軍之下,讓他在忠清道和慶尚道的交界處,終于追上了正在南下的金尚憲等人。
然而看着金尚憲身邊嚴陣以待的六千大軍,崔鳴吉就痛不欲生。
“禮判大人,你爲何要作出背叛君王、背叛國家的事?”
在他的對面,金尚憲被衛兵用盾牌保護着,神情無比堅毅。
“是那個王背叛了國家,背叛了子民,所以他不再是我們的王。”
崔鳴吉仿佛看到了大戰不休,無數人慘死的景象。
“國家險些遭遇了滅頂之災,是王用他的屈辱保全了所有人。就在君王需要輔佐的時候,你們怎能背叛了他?”
鄭蘊聞言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譏諷。
“他保全了所有人?那五十萬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的百姓算什麽?”
這個責問讓崔鳴吉更加痛苦,他努力辯解着。
“爲了維護朝鮮這個國家,就算有一些人爲此而犧牲,又有什麽不可以?”
金尚憲對于這個說法完全不能苟同。
“既然可以犧牲五十萬朝鮮人,爲什麽犧牲的不能是王?從今以後,他依然是端坐于上,被無數人侍奉的王。可是那些無辜百姓,卻要慘死在異國他鄉,他們的靈魂不能回歸故土。這樣的王,當然是百姓需要的嗎?”
崔鳴吉有些詞窮,隻能殷切懇求。
“禮判大人,這個國家再也經受不起任何災難了。爲何我們不能攜起手來,消除已經過去的痛苦,讓我們的國家重新好起來?”
道不同,不相爲謀。
金尚憲也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其實殊爲難得。
“曾經的朝鮮已經回不去了。沒有人需要一個出賣子民、苟全性命的王。從今以後,朝鮮的百姓們要爲自己去活了。”
崔鳴吉憤聲咆哮。
“百姓們真的能夠承擔戰火的傷害嗎?”
金尚憲厲聲反問。
“百姓們就能承受背井離鄉的痛苦嗎?”
眼見着金尚憲心意已決,崔鳴吉突然轉移目标,企圖說服其他人。
“你們真的要做叛逆嗎?真的要同王作對嗎?真的要向自己的同胞展開殺戮嗎?”
金尚憲旁邊的人突然用朝鮮話喊道:“有誰願意做異族的奴隸嗎?有誰願意失去家園嗎?有誰願意不能和親人團聚嗎?有誰願意靈魂也不能得到安息嗎?”
金尚憲那邊的人,被這連聲的喝問徹底激起了憤怒。
“我們要做堂堂正正的人!我們不是奴隸!誰也不能像豬狗一樣對待我們,就算是王也不行。”
鋪天蓋地的喊叫聲,宛如撕扯天地的驚雷,震的崔鳴吉啞口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