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一輩的文人們老去之後,張溥絕對是當今大明文壇最閃亮的星。
當心學的蓬勃發展,遭遇了統治者的打壓以及社會經濟變革而有心無力時,大明人又找不到其他的出路,張溥和他所倡導的複古理學毫不意外的霸占了顯學的位置。
大明的危機所有人都看的到,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看明白真相。
也包括張溥。
于是這些人在看不清未來方向的時候,隻能夠從故紙堆裏尋找答案。
張溥作爲其中的佼佼者,毫無意外的成爲了新一代的文壇領袖。
如果他隻專注于學術,那麽他的成就必然光耀千古。
然而張溥卻有一顆世俗的心。
相比于文名,他更在意的是權力。
當他發現自己親涉官場卻難以寸進之時,便自然的利用起了自己的聲名和影響力,開始在野幹涉朝政。
以往東林黨人彙聚朝堂,遮天蔽日,衆所矚目。
他這樣的小蝦米自然無人在意。
東林黨的宿老大物也并不将他這樣的小年輕看在眼中。
他的意見也就無足輕重。
張溥是一個精明的人。
當他發覺依靠着東林黨的餘蔭隻能夠獲取名聲而不能夠獲得權力時,他毫不猶豫的轉身投向了周延儒。
周延儒恰好也是東林黨當中的失意者,也正期望着能夠在官場建功立業。
在沒有多少同盟支持的情況下,張溥的資源對他而言,毫無意外如同甘霖。
這兩人一拍即合。
周延儒在官場上攻城略地,張溥在鄉野爲他搖旗呐喊,塑造名聲。
一時之間,周延儒脫穎而出,居然真的做到了内閣首輔的高位。
本來這樣的配合繼續下去,無論是周延儒還是張溥都必然能夠培植起龐大的勢力來,左右風雲。
可惜大明的局勢決定了,他們這樣的謀劃隻能爲自身攫取利益,卻不能挽救大明的危機。
當大明江山的頹勢江河日下時,周延儒這個首輔必然要擔責。
當周延儒下台後,張溥便成爲了無根之木,徹底暴露在了陽光之下。
雖然他和山東的論戰是在維護大明江山,可他本人的立場和皇帝、閹黨、溫體仁都是存在矛盾的。
尤其是作爲權謀大師的崇祯,怎麽可能允許有人在鄉野之間就能左右自己的朝堂?
因此當山東方面對朝廷施壓的時候,崇祯也好、溫體仁也罷,全都順水推舟,決定利用這個機會解決張溥。
逮捕張溥的诏令還沒有出皇宮的門,就有複社的人快馬加鞭,一路加急送到了太倉。
複社上下爲此慌亂無策,渾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唯獨張溥十分淡定。
“汝等忘記了昔日七君子之故事?今日吾遭此厄,亦不過效仿先賢罷了。”
複社衆人迅速安定下來,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廷派遣廠衛來抓捕張溥,看似形勢危急。可是在大明,作爲一個文人遇到這樣的事,毫無疑問是一個漲名聲的絕佳良機。
大明的官員,爲何不怕皇帝打闆子?
因爲被皇帝打了闆子,才能說明這個官員是一個好官、清官。
同樣的道理。
廠衛天生就是邪惡的代表。
那麽被廠衛抓捕的人,必然是忠臣義士、正人君子。
張溥已經能夠想象的到,當廠衛上門給自己帶上枷鎖之時,天下百姓稱頌贊揚的場景。
張采還想到的更多。
“我等也不能坐視不理,當立刻去聯絡同仁百姓,在廠衛的鷹犬登門之時據理力争、誓死抗争。好叫天下人得知,正義尚存。也要讓朝廷裏的奸逆之輩知曉輕重,不可害了西銘先生。”
衆人轟然稱是。
昔年蘇州暴動的經過,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五人墓碑記》可就是張溥寫的。
同樣的手段,未嘗不可再來一次。
複社衆人立刻行動起來,奔走四方,到處宣揚,聯絡人手,制造聲勢。
紛紛擾擾當中,廠衛終于到了。
這一日,太倉人幾乎傾城而出。聚攏道路兩旁,就爲了看廠衛抓人。
此番帶隊的人是太監陳可法。
當他接到這個差事的時候,他怕死了。
昔年宮中前輩在蘇州被打死一事,他可是知道的。
待到了太倉,看到人山人海的景象,陳可法的腿當場就軟了。
錦衣衛也差不多,一個一個的不敢向前。
“公公,咱們還要不要進城?”
陳可法很想說不進,又想到自己身負聖旨,這要是不敢進城拿人的話,隻怕會死得更慘。
這進也是死,不進也是死。
他并沒有别的選擇。
“進城,拿人!”
他用低聲補充了一句。
“都仔細些,倘若事有不諧,趕緊護了咱家先走。”
錦衣衛們心有戚戚,紛紛應是。
要逃命的時候,大家肯定是不會落于人後的。至于到時候能不能護得住你陳公公,那就再議了。
一群人膽戰心驚走進了太倉城。
讓他們意外的是,道路兩旁的百姓隻是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并未有任何舉動,甚至喝問辱罵都沒有。
這讓陳可法愈發搞不清楚情況,隻能硬着頭皮一路到了張溥的府邸門外。
而到了這裏,終于遇到了阻撓的人。
數十個書生士人,帶着家仆死死地擋在張溥的門前。
“西銘先生何罪之有?”
“朝廷奸逆橫行,殘害忠良,欲演天啓舊事乎?”
“朝中定然有山東的奸細,陛下定爲奸人蒙蔽。你們這些狗賊鷹犬,還不速速退去?”
僅僅數十人,聲勢着實差了一些。
陳可法打量一番,發現自己帶來的廠衛兵丁起碼數千人。
他的氣勢不一樣了。
“這些人必是張溥同犯,來呀,通通緝拿,不可疏漏。”
廠衛可不管那麽多,他們就是聽命行事的。
得了陳可法的命令,大批廠衛士卒蜂擁而上,棍棒刀劍齊出,下手毫不留情。
眼見着廠衛悍然動手,複社士子們登時大亂。
張采振臂高呼。
“西銘先生乃天下所望、風氣之基,豈能爲奸逆爪牙殘害?凡我大明百姓,鋤奸衛道,隻在今朝!”
應諾之聲四起,然而卻寥寥無幾。
張采愕然,擡頭四顧。
看到的一幕,卻讓他渾身冰冷。
除了他和複社的中堅士子們在抗争之外,四周明明有着數不清的太倉百姓。
可是這些他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如今卻紛紛袖手旁觀、冷眼相看。仿佛這裏發生了暴行,和他們毫不相關一般。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