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一派胡言!”
讀完了左夢庚的文章,張溥感覺到了無盡的恐懼。
他隻能用咆哮來掩蓋這種發自内心的顫抖。
“士農工商,貴賤有别。先賢之至理、太祖之遺訓,山東這些逆賊不但窺觑天下大寶,竟然還妄圖颠覆綱常。如此下去,豈不是天下大亂、倫理盡喪?”
紀映鍾還是第一次看到張溥如此失态,不免有些害怕。
“西銘先生,事已至此,該當如何?”
張浦焦躁的在原地不停轉圈,足足急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我輩身負匡扶天下之志,教導萬民之責,豈容邪逆毀我正道?來人,速速準備紙筆,某定要與山東逆賊不死不休!”
就在張溥這樣的人被左夢庚的文章刺激的幾欲發狂之時,在天下各地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同樣看到了這篇文章。
而各種各樣的态度層出不窮,迥然有别。
“這山東逆賊竟比西北的流寇還要可惡。這是要毀我正道的血脈、斷我儒家的根基啊。倘若不及早予以鏟除,日後亂我正道者必爲此賊。”
江西巡撫衙門,解學龍将左夢庚的文章撕成了碎片,猶不能撫平心中的怒火。
左右布政使在一旁附和連連,同仇敵忾。在座的江西士紳更是雀躍振奮,喊打喊殺。
左布政使周應期斷然道:“吉水李邦華悍然從逆,已犯大逆不道之罪。雖其親族早已被逮入獄,爲正人心,理應速速嚴判,方能震懾宵小。”
其餘人等紛紛贊同。
見衆意如此,解學龍順水推舟。
“天下紛擾,禍亂不休。長此以往,國将不國。今日便從我江西起,與那逆賊不死不休。”
“來呀……”
解學龍準備招呼人手,開設刑堂,斷決李邦華從逆一案。
堂外腳步紛紛,可進來的人卻讓在座的大吃一驚。
隻見數十雄壯士兵護衛之下,一個大紅蟒袍的太監昂揚入内。
這個太監是生面孔,一路風塵仆仆,顯然是星夜趕來的。
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以至于沒有發現跟随在太監旁邊,一個年輕人奇裝異服的模樣格外不同。
太監入内,見到堂内亂亂哄哄的,不禁皺眉。
“堂堂巡撫衙門,國之重地,緣何如此烏煙瘴氣,成何體統?”
在座的不少人瑟瑟發抖,身子不由自主的開始往後退去。
解學龍眉頭緊皺。
讓一個太監在自己的地盤上喧賓奪主,這讓他很是不滿。
“不知公公何來,所爲何事?”
太監一挑眉毛,心裏生起暗火,陰銳的目光似乎要從解學龍的身上挑出什麽錯來。
解學龍一甩衣袖,如山如淵,凜然無懼。
太監嘿嘿一笑,暗道:“看你能猖狂到幾時?”
“解中丞,咱家乃欽令江西鎮守徐晉中,奉皇爺之命,前來督辦要案。”
解學龍不明所以,可查看了徐晉中的印信,知他所言非虛。
“近來我江西風平浪靜,百姓安甯,卻不知有何要案需要勞動天使?”
徐晉中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冷眼一橫。
“解中丞,你莫要裝糊塗。如今江西地界,因你等胡作非爲,早已人人驚惶、民心震怖。長此以往,禍亂難消。如此大罪,你等江西官員可能承擔?”
見徐晉中一來便咄咄逼人,解學龍不由得加起小心。
“我等江西官員速來戮力用事,治理地方兢兢業業。雖不敢說了無差池,然秉公執政,恪守法度,卻不知公公所言出于何處?”
“哼,解中丞,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
徐晉中拿出絲帕,輕輕抹拭了一下嘴唇,說出來的話卻讓滿場驚愕。
“有人上奏朝廷,爾等肆意妄爲,污蔑商賈,拘禁良人而吞其家财。陛下聞知,震怒不已。特命咱家前來撥亂反正,希望爾等幡然悔悟、莫要自誤。”
解學龍一肚子氣,搞不清楚徐晉中到底在說什麽。
“還請公公明示。”
徐晉中愈發惱怒。
“咱家問問,前兵部尚書李邦華的親族何在?”
解學龍愕然,怎麽也沒有想到皇帝派出的欽差居然是爲了這個。
不等他回複,堂内一個鄉紳站了出來。
“公公,那李邦華早已從賊,犯下誅滅九族的大罪。吾等江西官紳,維護朝綱、忠君報國,豈容這種逆賊存于世間?因此将其親族盡數下獄,正待審判,以正視聽。”
徐晉中“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混賬!哪個說的李司馬從賊了?”
這是什麽狀況?
江西官紳全都傻眼了。
山東造反謀逆,不是天下皆知嗎?
那李邦華在山東做官,身居要位,不是謀反從賊又是什麽?
解學龍隻覺得哪裏不對。
“公公,李邦華之罪孽世人皆知,或許……”
徐晉中的眼神陰測測地看過去。
“或許你是覺得陛下昏聩,爲人蒙蔽,不如爾等賢明嗎?”
這個說法太嚴重了,弄得解學龍誠惶誠恐,和江西上下人等連連告罪。
徐晉中明明占據了上風,可是卻不見任何喜色。
“李司馬如今在山東任職,此乃朝廷任命。爾等妄加揣測,殘害其家人親族,緻朝廷于何地?”
謝學龍做了一輩子的官,第一次見識到朝廷居然爲反賊說話。
這極度違背常識的現象令他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可再一思量,徐晉中的話讓他發現了貓膩。
不是那李邦華不是反賊,而是朝廷不能說他是反賊,還得想盡辦法保護他的親族。
直到這時,解學龍才注意到坐在徐晉中旁邊的奇裝異服的年輕人。
“不知這位是……”
那年輕人呵呵一笑,坦然相告。
“解中丞有禮,鄙人山東行政委員會外事部外交司金奇宇。聞江西官府不辨是非,惡意加害我方高官之親族,特意來此,還希望解中丞給個說法。”
居然是山東反賊的人!
有那麽一刹那,解學龍險些招呼官兵入内,将金奇宇抓捕起來。
可是看到金奇宇和徐晉中坐在一起,他隐隐有些明白了。
可這種明白之下,帶給他的卻是一種荒唐而無力的自嘲。
這個朝廷怎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