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人承受打擊的能力,是可以通過受虐提升的。
這一次崇祯僅僅暈倒了一個時辰而已。
等再起來的時候,他直接化身成爲了暴怒的雄獅。
“我大明建國兩百餘,無數強敵灰飛煙滅。區區逆臣賊子,也敢稱勇?太祖太宗在上,朕又何懼?傳令下去,盡取天下兵馬。朕禦駕親征,不平滅山東左逆誓不還師。”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全都傻了眼,沒想到崇祯會這般決絕。
大明禦駕親征的皇帝可不少,能打的也不少。
可大家最刻骨銘心的,隻有那一個。
而且如今的局面,比那個時候更加兇險。
難道大明國祚……
崇祯又道:“朕禦駕親征,所有愛卿分列陣前。就讓你我君臣同心,看一看那山東左逆如何相抗?”
好家夥,大殿之中的所有官員全都如同風吹麥浪一般撲倒。
“陛下三思!!!”
“陛下!此誠乃生死存亡之際,不可不慎啊!!!!”
所有的官員,即便是最暴烈的禦史,都沒有一個贊同禦駕親征的。
這個局面讓崇祯更加生氣。
“國家養士兩百年,仗義死節,隻在今朝。爾等又何俱哉?”
衆臣無人敢言,可也沒有人回心轉意。
明知道必輸的仗,傻子才會去的。
可如今皇上被刺激的發了瘋,也必須要想個辦法平息他的怒火,扭轉局勢。
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溫體仁。
雖然周延儒還是首輔,可所有人都知道他這個首輔已經失寵了。
要說還有人能夠讓崇祯回心轉意的話,那必然是溫體仁。
聽到讓自己上陣打仗,溫體仁也吓尿了。
眼見着群臣心意一緻,溫體仁不得不出頭。
“陛下,山東左逆固然天憎人怨,嚣張無法。然陛下萬金之軀,天下安危之所系。輕冒鋒矢,君子所不爲也。王公公有言,左逆似乎鼠目寸光,盡管咄咄逼人,卻無進取之心。此等獠寇,雖威赫于一時,然必覆滅于方寸。臣以爲朝廷不若順勢而爲,先與左逆虛與委蛇。待籌劃得當,四方安穩,再雷霆一擊,則江山永固。而不至烽煙四起,萬民塗炭。”
周延儒立刻跟上。
“溫閣老誠乃謀國之言。今日之朝廷,兵弱而财竭。困于禽獸之間,稍有不當,必有難言之禍。不若依溫閣老之言,暫緩山東之伐,傾力解山西之困。屆時朝廷局面通暢,亦不懼運河阻塞、南北斷絕。山東一隅之地,焉能獨抗天下?”
周延儒提到了一個更加嚴峻的問題。
如今西北流寇肆虐山西、京畿,左夢庚又截斷了山東。
如此一來,京師與江南的聯系便有被切斷的危險。
不要說京師急需的各種錢财物資無法輸送,就連通信都變得時斷時續。
長此以往,朝廷對南方廣大地區的掌控必然會出現問題。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可就不是西北流寇和山東左夢庚兩個難題了。
處處烽火之下,大明就真的沒救了。
一邊說,周延儒還用眼神警告王之光。
其實又何止周延儒呢,大殿中的滿朝文武甚至包括崇祯身旁的王承恩、曹永淳,也全都盯着王之光,眼神裏盡是威脅和警告。
眼見着要變成朝廷公敵,王之光吓破了膽,忙開口道:“陛下,那左夢庚……左逆有言,山東一事當可相談。倘若朝廷有意,可遣使者,前往滄州城下。”
崇祯虎目圓睜,怒斥道:“我大明自立國至今,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談、不割地。他左夢庚區區一介謀逆,也配和朕談條件?”
關鍵時刻王承恩不得不出面。
“皇爺,這不過一時權宜之計。更且左逆尚未公開謀反,于朝廷威嚴受損還有商榷之處。不若先穩住左逆,待轉圜了局勢,他還不是籠中之鳥,任憑皇爺處置?”
崇祯似乎被說動了,臉色猶疑。
階下的全都是人精,注意到這一幕,立刻緊緊咬上。
“陛下,老臣殘破之軀,死不足惜。願親往滄州,定要讓那左逆幡然悔悟。”
溫體仁緊随周延儒之後。
“臣亦願往。”
一時之間,衆臣人人出列自請,仿佛個個都急功好義,憂心國事。
實在是他們怕了。
怕崇祯真的堅持禦駕親征。
到時候崇祯如何不知道,他們這些被趕到陣前的臣子,隻怕全都要變成炮灰。
所有文武意見一緻,剛愎如崇祯也不得不慎重。
“周卿、溫卿乃國之重臣、朝廷頂梁,豈是左逆可以攀望?爾等仔細商讨,拿出合适人選。切莫有損國威,否則定當嚴懲不貸!”
崇祯雖然否了周延儒和溫體仁的請願,但也退了一步,默許了和山東和談。
群臣不由的松了一口氣,渾然沒有察覺到上面的那個皇帝,悄然有了改變。
人會成長的不單單是承受打擊的能力,還有見識和手段。
剛剛繼位時的崇祯,毫無疑問是沒有任何從政能力的。
藩王出身,朝不保夕的日子,讓他唯一學會的就是權謀之道。
而他也是憑借着這一點,順利的幹掉了閹黨。
但權謀和治國完全是兩回事。
很快崇祯就爲自己天真的治國方略,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這其中當然也有他受教育不足的原因在内。
身爲皇子,崇祯對于大明王朝最深刻的認識,就是他的列祖列宗。
而出于榮譽感,最被他推崇和學習的,毫無疑問就是朱元璋和朱棣。
這兩位開國皇帝以其雄才大略、強硬彪悍的作風,奠定了大明王朝的基礎。
崇祯一直以來,都以這兩位祖先爲榜樣。自然而然學到的,也就是甯折不彎的秉性。
可時過境遷,經過兩百多年的衍變,他所認知的兩位開國皇帝自然經過了諸多的修飾。
他能學習和繼承到的東西顯然并不全面。
他隻學到了朱元璋和朱棣的剛烈,卻沒有學到兩位開國皇帝的手腕。
于是表現在他的身上的,唯有剛愎自用。
加上處理閹黨的手段太漂亮,導緻外界對他給予厚望,讓他放不下聖君明主的架子。
等到他意識到,真正的國政處理并非那麽簡單的時候,他的應對手法也就十分的粗糙和可笑。
明知道遼東的後金短時間内不能平定,必須要結束在遼東方面的消耗,先全力解決西北之亂。
可他毫無擔當,隻是默許袁崇煥和毛文龍同黃台吉接洽。
别說黃台吉占盡優勢,即便有心和談,可他這個能做主的皇帝不出面,黃台吉又怎麽敢相信袁崇煥和毛文龍的承諾?
于是這兩場欲蓋彰彌的和談最終不了了之。
崇祯也被黃台吉殺到城下,臉面徹底丢光。
而爲了挽回臉面,轉移矛盾,崇祯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嫁禍于袁崇煥。
讓袁崇煥背了所有的罪責。
這些都是崇祯成長的代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