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不事二主,節婦不侍二夫。回去告訴黃台吉,莫要癡心妄想了。”
張春神情堅毅,可明顯老了許多。
不知不覺,他已經被俘一年多了。
時光如白駒,留在他的心底的隻有絕望。
他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杜度攏着手,走過來,和他并肩而立。
“這兩根參呢,你是一定要選的。一根留下,一根離開。不知道你會選哪根呢?”
張春側目過來。
“哼,大丈夫死則死矣,不受羞辱。爾等這般伎倆,徒增笑柄罷了。”
杜度哈哈大笑,環視周圍,方圓百步之内都沒有人。
“難道張大人就甘心困在這三官廟内,了此殘生?”
張春反問道:“難道黃台吉打算與天朝議和?”
自從被俘後,張春也不是什麽都沒做。
幾次與黃台吉對話,他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遊說黃台吉和明朝議和,消弭戰事。
不是他怕了。
經過大淩河一戰,張春敏銳地意識到,短期内消滅後金已經不可能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維持住和後金的戰事,然後調動力量先将國内的民亂平定。
待内部安穩之後,才是集合全國之力攻略後金的好時機。
攘外必先安内這一套,古往今來,一點都不稀奇。
隻可惜,張春面對的,是雄才大略的黃台吉。
黃台吉焉能不知西北的民亂是削弱大明的好機會?
他屢次派兵攻略九邊,入侵大明,而每次的時機都是農民起義遭遇低谷的時候,不難猜測他的用心。
因此對于張春的勸和,黃台吉置若罔聞,隻給了他兩個選擇。
要麽爲後金所用,要麽就關着吧。
張春氣節爲先,想出的辦法無效,便一直被羁押在這三官廟内。
不過後金方面對他看管的并不算很嚴密,也不單單是他,所有被俘、被抓的明朝官員,不管願不願意投降的,後金方面的看押都很寬松。
就比如說張春,隻要不走出這個院子就行。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後金方面信心十足,料定他們跑不出沈陽。
杜度把裝人參的盒子打開,呈遞給張春看。
“黃台吉英明神武,你的心思騙不過他的。還是選選人參吧,選好了,說不定不一樣呢。”
張春的眼睛當即眯了起來。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不一樣。
杜度沒有稱呼大汗,而是直呼其名。
這意味着什麽?
看他似乎品味出來了,杜度将裝人參的盒子塞到他的手裏,臨走前說了一句話。
“我是褚英之子,還是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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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杜度這樣的強援,我們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幾分。”
冷僧機很雀躍,見識了吳将的手段後,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
“杜度乃是名将,有他投靠過來,足夠黃台吉喝一壺的了。”
吳将随手翻書,對他的想法嗤之以鼻。
“杜度?不過是棄子罷了。”
冷僧機頓住,百思不得其解。
“杜度位高權重,何況已經表露心迹,爲何會是棄子?”
吳将的臉上波瀾不驚。
“杜度隻是對自己的處境不滿意,覺得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可他到底是重臣,和莽古爾泰這種瀕死之人不同。這樣的人,你可以拿更具誘惑力的東西勾引他,但是你沒辦法讓他和你共辛苦。”
冷僧機似懂非懂。
夜晚的沈陽城冷風刺骨,無事的人早已歸家,守着火爐,吃口熱食,便趕緊鑽了被窩。
地載門(小北門)來了兩個人,披着一身雪花。
守門的小旗官忙迎上去。
“遊擊大人,天寒地凍的,您怎麽來了?”
來人是正藍旗遊擊德克西克,乃是和碩貝勒德格類的長子,該管城門守禦。
此時黃台吉還未改制,因此甲喇章京、梅勒章京之類的稱号還未出現,八旗官爵依舊沿用的明制稱呼。
身爲和碩貝勒的長子,德克西克自然不會對一個小旗官有什麽好臉色,而是拉出身旁的人,喝道:“從今日起,恭阿便是你們的統領。該處一應事體,都要聽從他的吩咐。”
看着被德克西克介紹的人,所有人都臉色怪異,但又不敢多嘴多舌。
恭阿穿了一身破舊的軍服,凍的鼻涕都出來了,可依舊很是激動。
“兄弟,多謝了。”
德克西克一聲長歎,拍拍他的肩膀,惆怅道:“能幫你的就這麽多了,好好幹,有機會舉薦你上馬殺敵,遲早能把功勞賺回來。”
恭阿重重點頭,摩拳擦掌,仿佛全身充滿了幹勁。
德克西克隻以爲這個兄弟燃起了生活的希望,沒有多想,交待完後,便轉身回去避寒了。
他并沒有注意到,恭阿躲閃的眼神裏,藏着一抹厲芒。
他叫恭阿,愛新覺羅·恭阿。
擁有這個姓氏,本應該擁有着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才對。
隻可惜,他的父親叫愛新覺羅·阿敏。
一個貪生怕死卻最終死于清水關下的笑柄,還被黃台吉堆積了無數的罪名。
恭阿也因爲此事,一下子從人人恭敬的貝子爺,變成了一文不名的庶人,甚至連吃飯生活都成了問題。
實在沒辦法了,他硬着頭皮去找了德克西克,這個曾經最好的兄弟,死皮賴臉地謀了一份差事。
看守地載門。
這裏的人都認識他,因此對于來了這麽一位上司,大家的心情都怪怪的。
盡管隻是看門的,可誰不願意跟前途光明的上司幹,卻要跟這麽一個罪臣之後混呢?
恭阿卻不管,待德克西克走後,他的氣勢就變了。
“老子知道你們在想什麽,可你們給老子聽清楚了。無論如何,現如今老子是你們的上官。誰要是不好好做,老子行使軍法必不容情。”
衆人心神一凜,這才想起來,現官不如現管,全都恭敬應是,再無任何不恭。
恭阿很滿足令人驚懼的感覺,回過頭來,對自己的仆人道:“把東西交給他們收拾好,你跟我去巡城。”
見恭阿上任就不顧嚴寒去巡視,衆人啧啧稱奇,對這位上官的看法多少改觀了一些。
高處愈發寒冷的城牆上,恭阿和那仆人卻沒有任何喜悅之相,而是在認真查看城防。
“黑将軍,你膽子很大嘛,居然敢潛伏回來?”
那仆人身量十分壯碩,凝視着城内城外,不見任何懼色。
“老子反正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又有何懼?要是能折騰點浪花出來,也不枉在這世間走一遭。”
說完,他嘿嘿一笑。
“反正老子的子孫已經得到妥善安置,不怕被那狗朝廷算計,當然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恭阿不想聽這些,隻是問道:“一共十五個人,你能解決掉嗎?”
那仆人自信滿滿。
“我看了,全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根本不夠我殺的。再說了,我這兒可是有好東西,保證神不知、鬼不覺賺開城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