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娥一案的相關人員,一共四個方面。
田小娥的父親田狗子、田氏族人田有壯等、張氏族人張萬和等,都被處以重刑。
唯獨張大财及其父母,因被田小娥所殺,沒能出席今日法庭,自然也就不能接受審判。
饒是如此,經過這三個判例,已經對民間産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最起碼人人皆知,從今以後,再有糾紛矛盾,不能再鄉間私下解決,須經“官府”審決。
圍觀人群中,那些原本的鄉紳、族老等,一個個全都瑟瑟發抖,已經再想着等回去後,趕緊遠離是非,免得落到田有壯、張萬和的下場。
人們都以爲案件判決到這裏,應該結束了。
既然連田狗子、田有壯、張萬和都被重判,顯然田小娥、馬天久就是無辜的了。
孰料,左夢庚很快找上了馬天久。
“相關人馬天久,明知田小娥已有婚姻之實,仍與其勾連不清,犯破壞婚姻罪,判處徒刑兩年。念其本意良善,兼身有殘患,故緩期一年執行。”
人群再次沸騰。
誰也不曾想到,馬天久竟然是有罪的。
黃宗會忍不住了,站起來道:“主審官,我不認可這個判決。如無田狗子強行壓迫,田小娥和馬天久已爲夫妻,更何況馬天久并未與田小娥有苟且之事,故此判決不該成立。”
最少有一大半的圍觀者都認同黃宗會的話。
左夢庚态度堅決。
“馬天久與田小娥并無婚姻契約,故不存在事實意義。本法庭隻以事實爲依據,口頭約定不做參考。田小娥嫁與張大财後,馬天久依舊糾纏不清,自然爲破壞他人婚姻。”
黃宗會一滞,隻覺得心頭憋屈。
可左夢庚的話也确實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馬天久和田小娥就是沒有婚姻契約,因此不存在事實的婚姻關系。
相反田小娥和張大财的婚姻,則是經過公證的,是事實存在的。
在田小娥已經嫁人的情況下,馬天久不管出于什麽目的,都屬于幹涉了别人的婚姻,因此被判處破壞婚姻罪,恰如其分。
黃宗會無力反駁,隻得就不明白處發問。
“請問主審官,緩期一年執行,作何解釋?”
左夢庚當場申明。
“從判決之日起,接下來的一年當中,倘若當事人表現良好,并且不再重犯過錯,則兩年徒刑取消。反之,若當事人明知故犯,則罪加一等,嚴厲追責。”
人們先是一靜,随即露出喜悅。
這才明白,左夢庚的判決看似嚴厲,實則是網開一面。
因爲馬天久今後隻要不再犯錯,這個判決就等于沒判。
馬天久會明知故犯嗎?
顯然,對于善良的他來說,根本就不可能。
馬天久也明白了怎麽回事,趴在木闆上對左夢庚重重磕頭。
“多謝參座大人寬恕,草民……”
左夢庚糾正道:“不是本官寬恕于你,而是律法如此。法律是冷酷無情的,但人世間不能沒有溫情。身爲個人,馬天久,本官佩服你的善良,更欣賞你對愛情的執著。但是身爲法官,本官隻能依照律法來解讀此案。”
馬天久眼含熱淚,重重點頭,全都聽進了心裏去。
他旁邊的田小娥捂臉大哭,如釋重負。
這世間還值得她挂念的,就隻有這個爲了她失去了一切的男人了。
如今這個男人得到了好結果,她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當然,接下來的判決也就輪到她了。
左夢庚收起笑意,重回嚴肅,莊重宣讀起最重要的判決來。
“當事人田小娥,犯故意殺人罪、縱火罪,依律判處死刑。然田小娥所犯之罪,乃壓迫屈辱之下的反抗,故酌情減免,本法庭最終判決,田小娥徒刑十年,不得假釋,不得減刑。”
連田小娥都被判處了刑責,弄的圍觀的人們全都無所适從。
案情審理至今,前因後果,大家早已清楚明白了。
即便是最冷血的人來看,田小娥也是命運悲慘的可憐人。
這樣的人,即使給予她最大的憐憫都尚且不夠,怎麽還能對她加以刑罰呢?
一時間,不能接受的人比比皆是。
人群的一角,那牽着小女孩的靓麗女子更是咬牙切齒。
“呸,枉以爲你是好人,卻不知你也這般惡毒。”
要說最不能接受這個結果的,就是黃宗會了。
他作爲案件的經辦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細節。
現在,眼睜睜地看着一個無辜的女子要被冠以罪名,黃宗會爆發了。
“主審官大人,我不認可你的判決……”
左夢庚冷冰冰地頂了回去。
“反對無效。本官宣布,本次法庭,到此爲止。”
說罷,他已經站起身來,收拾卷宗,和張振秀聯袂退場。
法庭衛兵上前,一一将當事人羁押離去,顯示本次審案沒有悔改的餘地了。
黃宗會伫立當場,隻覺得心頭間一口濃血幾若勃發,令人憤怒欲狂。
田小娥被押下去的時候,突然跑到他的面前,跪在地上砰砰砰磕頭不止。
“黃大人,民女能有今日,多虧大人奔波鳴冤。民女定當爲大人立生祠牌位,日日供奉,祈福大人長命百歲。”
黃宗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這算什麽?老子要的是公道。田小娥,你等着,我去給你讨公道去。”
說罷,他也不管旁邊,拔起腳步就去追左夢庚了。
左夢庚并未走遠,還在和張振秀、侯恂、李邦華等人交流案情,敲定其中的細則。
黃宗會從遠處沖來,根本無視衛兵,直接攔住了左夢庚的去路。
“左參座,你個混蛋!”
衆人臉色大變,紛紛阻攔。
“黃澤望,休得無禮!”
“來人,把他押下去。”
“你還有沒有上下尊卑?”
面對着衆人的指責,黃宗會根本就不在乎。
“呵呵呵,我們的參座大人不是喊着人人平等嗎?怎麽,罵他一句不行嗎?”
左夢庚的臉色變都未變,揮揮手,擋住了衆人的暴怒,而且還笑吟吟地看着氣炸了的黃宗會。
“你小子剛才罵了我一句,等我找到時間,非得好好揍你一頓不可。你肯定打不過我,所以這頓揍你是挨定了。不過再揍你之前,還得讓你服氣。跟我來吧,咱們說說話。”
左夢庚摒退了衆人,隻帶着黃宗會,漫步在鄉間小道上。
四周的衛兵都相隔數十米,不虞兩個人的談話被第三人聽到。
“你有什麽不滿的?”
黃宗會已經豁出去了。
“田小娥何罪之有?”
左夢庚站定,回頭看他。
“田小娥殺人了。”
“她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左夢庚的言辭刹那間鋒利了許多。
“誰該殺?誰規定的張大财和父母該殺?誰有決定他們生死的權力?田小娥嗎?如果田小娥有,那是不是其他人也有?既然随便誰都能決定别人的生死,那還要我們的政權、我們的律法何用?”
黃宗會愕然,完全想不到左夢庚把問題拐到這樣的角度去了。
他又不是傻子,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左夢庚的意思其實和判處張萬和的精神是一樣的。
既然張萬和沒有權力決定田小娥的生死,那麽田小娥自然也就沒有權力決定張大财和父母的生死。
哪怕張大财和父母真的該死,但她也隻能求助于律法,通過律法解決,而不是私刑處置。
“這……這有什麽關系嗎?”
黃宗會到底還是年輕了些,不明白這其中的深意。
左夢庚卻嚴肅的多,也揭開了背後血淋淋的真相。
“你覺得,律法的本質是什麽?”
他知道黃宗會答不上來。
“律法和軍隊、警察、政權一樣,都是統治階級統治被統治階級的工具。如何能夠讓這個工具擁有效力?自然是塑造它的權威性。那些江湖豪傑、幫派流氓,要想統率群豪,最先要做的是什麽?就是立規矩。隻有立了規矩,則人人才能知道該如何行事,該聽從誰的命令。換到一個國家、一個政權,律法就是他們立的規矩。”
左夢庚目視着大地上的皚皚白雪,幽幽地道:“這個規矩如何令人畏懼和服從?那就是因爲它能夠決定人的命運。生或死、榮或辱、賞與罰俱在律法之下,則律法才能深入人心,人人謹守。
可張萬和、田小娥的做法是什麽?
他們取代了律法,破壞了律法的權威。你說,這是能夠被允許的嗎?”
一番長篇大論,左夢庚将律法的本質赤裸裸地呈現在了黃宗會的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