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橋兵變這麽名動青史的戰例,左夢庚自然是熟稔在胸。
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在半路上攔住張可大的話,這位會跑去濟南,向小妾陳氏交待後事後自殺。
可能有人疑問了,既然張可大都跑出來了,爲何還要自殺?
那是因爲張可大很清楚,他選擇自殺其實是最好的結局。
他要是不死的話,估計所有的罪責都會被推到他的頭上。
誰叫他是登州的最高軍事長官呢?
尤其是周延儒爲了救孫元化,絕對會拿他當替罪羊。
他隻有死了,并且把一切都說出來,才能保存身後之名。
事實也是如此。
張可大自殺後,又把登州發生的事都抖落了出來,因此才導緻了孫元化的悲劇。
既然如此,爲了救張可大,也就不用那麽費事了。
左夢庚不但在半路上攔住了他,還将他的小妾陳氏從濟南接了過來。
但陳氏出現的一刹那,張可大就明白,左夢庚實在是處心積慮,不給他選擇的機會。
“左将軍仗義相援,在下感激不盡。隻是事已至此,在下倘若不死,隻怕阖族罹難,如之奈何?”
張可大的悲苦中,左夢庚依舊笑吟吟的。
“張兄勿憂,尊夫人等家眷,如今已在路上了。要不了幾日,你們便可團圓。”
張可大愕然,混沒有想到左夢庚居然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
随即他想到什麽,勃然變色,抱怨不已。
“左将軍如此做,豈非害我張氏清白名聲?張某忠肝義膽,精忠報國,從此以後,豈不是背負了千古罵名?”
表面上看,左夢庚的舉動是救了他全家。
可他這麽一跑,張氏全家都逃的無影無蹤,朝廷肯定會認爲他是畏罪潛逃。
張可大一直以忠義爲先,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變成不忠不義的罪人。
從此以後,名聲盡毀,還不如一死了之呢。
左夢庚哈哈大笑,安撫道:“張兄,人有忠義,千金不換。然須清醒,分得清什麽是忠義。這大明君王昏聩,臣僚腐朽,以至于天下百姓到處揭竿而起,可還有絲毫天眷之象?對這樣的朝廷盡忠盡職,不會讓你搏得什麽美名,反以愚忠而爲後人恥笑矣。”
“你……”
張可大悚然而驚,不可置信地看向左夢庚。
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令他欽佩有加的年輕将軍,竟然深藏野心。
“左将軍也是要做逆臣賊子嗎?”
左夢庚并不生氣。
“我隻是打算推翻這腐朽沒落的舊王朝,重振中華而已。”
張可大心潮洶湧,腦筋急轉,感覺自己一隻腳已經踩在了懸崖邊上。
“倘若張某不從,左将軍便會殺人滅口,是嗎?”
左夢庚搖搖頭。
“張兄,你是個人才不假,但也沒有到太重要的地步。救你,隻因你不該枉死,僅此而已。滔滔大勢之下,你一人之力,并不影響如何?”
張可大依舊試探。
“左将軍不怕張某揭發你的圖謀嗎?”
左夢庚攤開手,反問道:“張兄覺着情勢如此,朝廷就算知道了左某所圖,又有何用?”
張可大呆住,足足過了半晌,才發出一聲頹廢的歎息。
他對天下大勢當然也是了解的。
可正因爲了解,他才更加明白,左夢庚的自信源于何處。
眼前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勢力已成,朝廷難制了。
該說的都說了,左夢庚知道張可大還需要一些時間,便道:“這樣吧,事已至此,張兄再尋死路,已無意義。回去朝廷,各種髒水也必然會潑到張兄身上。不若張兄暫且歇息,然後在小弟這裏到處看看。看看我們這些人所做的事,到底能不能挽救這個天下?然後再明确你的心意,如何?”
張可大萬萬沒想到左夢庚對他這麽寬容,哪怕在他有反水的可能下。
不過聯想到左夢庚前面的話語,張可大又無奈地明白,這是左夢庚強大的自信所緻。
正如左夢庚所說,如今的情勢下,張可大一人之所爲,真的改變不了什麽。
而且先前他滿腔悲憤,一心尋死,可是現在被左夢庚橫插一杠,尋思的心早已不自覺淡化。
既然求不得死,張可大琢磨了一番,道:“不知可否跟在左将軍身邊,耳濡目染一番?”
左夢庚自無不可。
“歡迎之至。”
經過商量,張可大的小妾陳氏,被送回到臨清安置。張可大則留了下來,就跟随在左夢庚的身邊觀摩。
張可大很好奇左夢庚對于造反的信心。
而要了解左夢庚的所作所爲,還有哪裏比他的身邊更好嗎?
拯救了張可大,隻是第一步。
此時的登州城裏,因爲叛軍入城,早已徹底混亂。抵抗的、投降的、奔逃的,亂糟糟的到處都是。
厮殺、屠殺、虐殺中,躲在一處院落的人卻宛如驚濤駭浪裏的扁舟,除了向上帝祈禱之外,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這是一群金發碧眼的人,不遠萬裏來到這裏,一心隻想賺取财富。卻沒有想到,陷入了最危險的境地。
耳聽得外面槍炮轟鳴,喊殺震天,這些人手持火槍、刀劍,膽戰心驚地盯着門口。
門就那麽突兀而急促地響了。
出乎意料,不是洪水猛獸撞門而入,就是砰砰砰響個不停的敲動。
門内的人哆哆嗦嗦,舉槍的舉槍,持刀的持刀,愣是沒人敢上前一步。
就在情況不明時,門外響起了讓他們倍感親切的聲音。
“安尼教士在嗎?我是鄧玉函、羅雅谷教士請來營救你們的人。”
門内的金發綠眼在這一刻全都瘋了,忙不疊地沖過去開了門,卻見門外隻站着一個年輕的明人。
見隻有一個人,金發綠眼們全都絕望了。
那明人卻不管他們的神色,而是用葡萄牙語問道:“西勞将軍何在?”
“西勞将軍已經戰死了。”
年輕明人一驚,不過此時已經顧不得其他了,忙道:“各位,請安靜地跟着我走。這是你們離開此地唯一的機會,希望你們能夠珍惜。”
安尼教士站出來,滿懷殷切。
“尊敬的英雄,你真的能夠帶領我們離開這裏嗎?”
顯然,這是在懷疑明人的身份。
萬一是叛軍的騙子,将他們哄出院子,那不是随便殺?
他們就是沒想過,那麽一個破院子,叛軍真打過來,照樣随便殺。
明人從懷裏摸出一封信,遞給安尼。
“這是鄧玉函和羅雅谷兩位教士的親筆信,而且我家左将軍就在城外接應。”
西洋人湊到一起,把信件仔細檢查了一番,終于相信了明人的身份。
情況緊急,衆人也顧不得其他,舍棄了一些不必要的東西,跟随那年輕人身後,沒入了混亂而黑暗的登州城中。
此時的登州城裏早已亂成一團,到處都在殺人放火。然而神奇的是,那年輕人似乎有什麽詭異的探測手段,總是帶領這些西洋人走到安全的路徑上。
這一路上,衆人腳步匆匆,不辨東西,但就是沒有和叛軍照面。
隻有當出城的時候,安尼教士借着月光稍微認出,他們走的是登州城的西門。
出了城門,年輕人又帶領他們沿着城牆根走了許久。眼見着被護城河攔住了去路,明明是死地。可當年輕人吹了口哨後,水面上立刻劃來幾艘小木船。
這一路的經曆,深深地印刻在了這些西洋人的腦海裏,同時也對那位左将軍的本領崇拜不已。
“尊敬的左将軍,感謝您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您的智慧和慷慨,我們早已回到了上帝的懷抱。”
南部的山裏,逃出生天的這些西洋人終于見到了左夢庚,并且毫不吝啬地表達了他們的感謝。
而這些人,左夢庚其實都是見過的。
當日羅雅谷送他們去登州,曾在臨清短暫滞留。也正是那次,讓左夢庚記住了在登州城裏還有這些寶貴的人才。
足足三十名西洋人,全都是火炮、火槍、造船等方面的專家。
他們的火炮、火槍技術在左夢庚這裏還不算什麽,唯獨造船技術,才是左夢庚甄需的。
“各位,按照商業規則,付出必須要有回報。是我拯救了你們,所以我需要你們拿出足夠的回報。現在,請告訴我,你們當中有人懂得造船嗎?”
對于他的說法,這些西洋人反而覺着理所當然。
歐羅巴商業氣氛濃厚,講究所有的東西都有價值。有付出,就必須有回報。
左夢庚在救了他們之後希望得到回報,這再正常不過了。
再一個,他們這些人本來就是雇傭兵,給誰幹活不是幹活呢?
西勞死後,魯未略是這些人的領袖。
“尊敬的将軍,能夠報答您的恩情,這是我們的榮幸。請問,我們需要做些什麽?”
這種暢快交談的感覺左夢庚很喜歡。
“首先,我需要一些優秀的造船師。如果你們當中有人精通造船的話,我想每個月五兩銀子的報酬是否合适?”
話音剛落,這些西洋人就爆發出了驚呼。
原本他們以爲,從今以後要白給左夢庚幹活了,以此來償還左夢庚的救命之恩。
卻沒有想到,左夢庚開出了每月五兩銀子的天價薪水。
願天下所有的顧主都如此慷慨!
刹那間,就有十幾個西洋人站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