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叛軍抵達登州城下時,左夢庚也到了。
孔有德駐紮在密神山上,而左夢庚其實就在離他不遠的芝山上,用望遠鏡觀察着叛軍的一舉一動。
而從芝山上,同樣也能夠看到登州城。
雖然蒙山那邊還在發起圍剿慕容财的最後戰役,可區區白蓮教豈能跟轟轟烈烈的吳橋兵變相比。
于是左夢庚輕車簡從,跑到這邊來看熱鬧了。
“你看看,叛軍這明顯是進攻陣型。我那個叔父呀,居然還在做夢。”
說起孫元化的應對,左夢庚都不知道該如何吐槽了。
真就信西教信糊塗了,覺着能夠用愛感化叛軍?
是的。
在探讨孫元化的一系列昏招時,絕對不能忽略了他的宗教信仰。
而孫元化和徐光啓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徐光啓一邊身爲信徒,一邊明白西洋人包藏禍心。
孫元化呢,信着信着,就當真了。
可惜,誰叫孫元化是個人才呢。明明做了蠢事,左夢庚還得給他兜底。
“松江府、陝西的人派去了嗎?”
左富就在旁邊。
“算算時日,左右不過這幾天。”
左夢庚放下心來,專心緻志地看熱鬧。
登州城裏的孫元化,卻沒有任何喜悅之情。他已經隐隐感覺到,事情似乎大條了。
可如今的他,如同離水的魚,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掙紮。
“大人,孔有德等人狼子野心,并不可信。爲今之計,隻有堅守。隻要城在,叛軍撐不住多久的。”
看着猶猶豫豫的孫元化,張可大心頭冒火。奈何他是總兵,孫元化是巡撫。
最終能夠拍闆決定的,隻有孫元化。
明明已經兵臨城下了,孫元化依舊下不定決心。
他問向一人。
“良甫,可有教我?”
那人愁眉不展,隻是緩緩搖頭,并無一言。
不是他不想幫孫元化,而是碰到這樣的事,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張可大痛不欲生,悲憤道:“中丞大人,監軍大人,事已至此,難道要将我等生死操之他人之手嗎?”
他決定退而求其次。
“即便圖謀招撫,也需鎮之以威。如今還不未雨綢缪,叛軍一旦窺得虛實,則萬事皆休。”
孫元化恍然大悟,終于找到了着手之處。
“對對對,張總戎此至理也。既如此,煩請兩位将軍即刻帶兵出城,與城池呈掎角之勢,保城池安危。”
張可大長出一口郁氣,總算是緩和了一些。
隻是看向對面那位将軍,多少有些顧忌。
“張将軍所帥,亦爲遼東之兵。不知可有萬全之策?”
另一個将領,就是張焘。
這貨九月時跟着孔有德一起從海路趕赴遼東,最終和孔有德沆瀣一氣,一同躲在雙島裝死。
被孫元化叫回來後,孔有德不得不帶兵從陸路趕赴遼東,而張焘則被留了下來。
究其原因,張焘乃孫元化親信。
孫元化與張焘俱爲西法黨人,據此,孫元化便将張焘引爲親信,無限信任。反而對總是和他唱反調的張可大,多少有些不滿。
一直到今日,叛軍兵臨城下了,孫元化才第一次聽從了張可大的建議。派出兩路兵馬駐守城外,與城池三足鼎立,形成防線。
做完這些,孫元化自覺萬無一失,派人前往叛軍,商讨招撫一事。
“中丞大人愛護之心,我等盡知。然我等俱已爲戴罪之身,卻不知道朝廷何意?”
面對孫元化的招撫,孔有德、李九成等人既不說答應,也不說拒絕,而是以朝廷決策爲借口,總之就是拖延時間。
此時東江鎮叛亂一事,朝廷已經獲悉。但該如何處理,朝中炒作一團。
周延儒傾向招撫。
因爲孫元化是他推薦的,他必須要保住。
隻有保住了孫元化,他的地位才穩固。
而和他相反,溫體仁則喊打喊殺,叫嚣着必須徹底消滅叛軍,以來震懾宵小,維護朝廷綱紀權威。
從曆史的結果來看,其實溫體仁一方的提議才是正确的。
因爲叛軍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受撫的意願。
他們對明廷已經徹底不信任了。
他們最想要的結果,就是割據膠東自治。如果做不到,那就大肆劫掠一番,再去尋找安身之處。
可從如今明朝的實際情況來看,招撫實在是朝廷的無奈之舉。
大淩河之戰剛剛打完,明朝損失慘重,錦州一日三驚。
明朝上下并不知道此時後金内部出現内讧,黃台吉和莽古爾泰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的地步,并沒有餘力進攻錦州。
明朝誤判之後,依舊在将不多的兵力往遼東集中,因此對東江鎮叛亂有心而無力。
可以說,這個時期孫元化堅持招撫,雖然是昏招,但在朝廷層面是有一定支持的。
奈何孔有德、李九成等人壓根就沒有想過受撫。
忽悠完了孫元化的使者,當天晚上,東江鎮就對登州進行了突襲。
幸好張可大始終警醒,守軍一直嚴陣以待。漆黑的夜裏,兩邊槍炮齊鳴,打的不可開交。
孫元化到任之後,大肆督造火槍、火炮。别的不說,登州城的守備武器是絕對充足的。
一夜混戰,東江鎮被打的潰不成軍,狼狽退去。
張可大細細觀察,大爲興奮,火速回去找孫元化彙報。
“大人,叛軍受此重挫,士氣大跌。此時正應全軍突擊,平叛近在眼前。”
“不可!”
孫元化一開口,就如同三九天的涼水,将張可大澆了個透心涼。
“大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錯過今日,待叛軍修整恢複,我登州依舊危如累卵啊。”
孫元化猶疑不定,始終不下命令。
張可大急火攻心,可還得苦口婆心地向他陳述利害。
“大人倘若覺着我軍不堪一戰,不妨接下來幾日内嚴加休整。待到元月初一,我軍必早于叛軍恢複,定可一戰而勝。”
然而到了元月初一這一天,張可大左等右等,依舊沒有等來孫元化的命令。
張可大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可悲。
因爲孫元化的優柔寡斷,叛軍足足得到了十天的休整,卷土重來。
而這十天裏,叛軍不但休整恢複,其實還做了其他的工作。
元月初二,叛軍重新兵臨城下。
見此,孫元化終于明白,叛軍壓根就沒有接受招安的意思。他也急了,趕緊命令張可大和張焘合兵,抵抗叛軍進攻。
左夢庚就在芝山上,将這一戰看的清清楚楚。
“張可大可惜了。”
視野裏,張可大部非常勇猛,一路急進,連破了叛軍好幾個陣列,看起來獲勝在即。
可惜,就在這個時候,張焘所部宛如坍塌的高樓,瞬間稀碎急速後撤,将張可大部賣在了戰場上。
前有吳襄,後有張焘,遼東的将領們一次次地坑害了勇猛作戰的同僚。
張焘這一跑,明軍立刻陷入險境。叛軍幾路合圍過來,将張可大部包圍。
“大帥,快走。”
眼見着事不可爲,中軍管維城、遊擊陳良谟、守備盛洛和姚士良拼死護着張可大突圍。
最終,這些忠心耿耿的将領全都力戰而死,隻有張可大僅以身免。
張焘就算跑了,可手底下的兵馬依舊有一半以上投降了孔有德。
這一下子就讓叛軍的兵力雄厚起來,更加将登州圍困的水洩不通。
從張焘所部投降這一狀況來看,他選擇臨陣脫逃,也許未必是和叛軍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也未必是貪生怕死。
而是察覺到了麾下軍心不穩,随時可能暴動的無奈之舉。
可不管怎麽說,這一仗過後,登州守軍已經無力再戰,隻能困守孤城。
孫元化因爲自己的無能,錯過了最佳的平叛時機,也失掉了城内麾下們的信任。
可即便如此,孫元化的昏招竟然還層出不窮。
可以說,他的結局,多少有些咎由自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