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瘋子,就守着橋,說啥也不退。俺們被他殺了好多,他腸子都掉出來了。他就抓着腸子,不讓俺們過橋。俺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瘋子……”
三日後,黃宗會終于在橋邊找到了成小二。
成小二再也不會向他笑了,也不會給他遞馍了。
這個年輕人就那麽靠在橋邊的柱子上,眼睛始終都沒有閉上。肚子開了好大一條口子,腸子流淌了一地。
就這麽一個人、一座橋,擋住了所有的風雨。
黃宗會小心翼翼地把成小二扶下來,抱着坐在地上,宛如雕塑,一句話、一個眨眼都沒有。
成小二的腳邊,成小妹哭的撕心裂肺,撒了滿地剛剛做好的馍。
可惜,她哥哥再也不會吃到了。
周遭,漫山遍野的新軍士兵,每個人都殺氣騰騰。
更外圍,是靈山衛和大沽河鹽場的竈戶們。每個人都拿着能找到的任何武器,如果不是新軍的士兵攔着,他們早已沖了進來。
就在這内圈,黑壓壓地數千人被捆着,跪了一地。
領頭一人胯下濕了一地,哆哆嗦嗦根本不敢停。
“烏……烏老大說,你們……你們糧不多。把這批糧劫了,竈戶們就沒了指望,隻能……隻能聽俺們擺布。俺們……俺們沒想殺人,更不敢……更不敢殺官爺!”
傅豫孫凝立在一旁,根本不聽他的辯解,隻是問道:“烏老大在哪兒?”
那人忙不疊地道:“俺不知道,官爺們還沒來,他……他就跑了。烏老大……烏老大就是個畜生,他出賣兄弟……他……”
黃宗會動了,打斷了他的嚎啕。
黃宗會小心地将成小二的遺體交給成小妹,俯身從地上撿起馍,慢慢地一口一口吃着。
不過話卻是對傅豫孫說的。
“這事兒交給我吧。”
傅豫孫對他沒有任何好印象,冷着臉問道:“你打算幹什麽?”
黃宗會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人氣,聲音更是沒有絲毫起伏。
“這世間的雜碎太多,需要掃一掃……掃一輩子!”
傅豫孫郁氣憋在心口,怎麽也噴吐不出來。
“我會上報的。”
黃宗會隻是不理會,指着那些鹽幫的人徑自下令。
“殺!”
清朗的海邊,血光漫天。
兩千一百個鹽幫販子全部被斬首,彌漫的血氣令路過的飛鳥都奪路而逃,不敢再走進這片兇煞之地。
圍觀的百姓們卻哄然叫好,更有不少人發洩一般地哭泣。
多少年了,在這片土地上,他們被官府、豪強輪流欺壓,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今日終于親眼看到這些惡人被剪除,血水沖幹淨了頭頂的青天。
數千人被砍頭,黃宗會沒有任何觸動,隻是靜靜地看着。
“傳首四周,命令所有幫派、會道門的人,限時三日之内到此報道。誰敢不來,就是與我爲敵。”
立時有士兵去了,一顆顆猙獰的頭顱被送到了膠州灣各處。所到之處,什麽兇徒惡匪、什麽江洋大盜,全都被吓破了膽。
黃宗會也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到成小妹的身邊,繼續收拾那些散落的馍。
成小妹隻是看着他。
“你給俺哥報仇不報?”
黃宗會小心地把所有的馍都兜在懷裏。
“當然要報,抓到烏老大爲止。”
成小妹抹了一把眼淚。
“俺跟你走,俺要親手給俺哥報仇。”
黃宗會定了一下,點點頭。
“那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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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宗會大開殺戒,足足砍了兩千多顆腦袋。現在那邊都在傳,他是殺神轉世,鬧的人心惶惶。”
左富把事情捅到了左夢庚面前。
兩千多顆腦袋,并沒有引起左夢庚任何波瀾。
他拿着望遠鏡,在欣賞新軍攻打天蒙頂。
蒙山圍剿戰已經進入尾聲了。
慕容财殘部被壓縮在了天蒙頂、金錢嶺、雲庵、淩雲宮、聚仙台等爲數不多的幾個山峰上。
沒水沒糧,光是餓死的人就有好幾千。
慕容财連續突圍了三次,都被新軍給打了回來。
陷入絕境的他,派人下山講條件,想要投降。
奈何新軍不接受,明确回複,其他人可以投降,唯獨不接受慕容财的投降。
身爲白蓮教大頭目,慕容财罪大惡極,死有餘辜。
說穿了就是新軍還沒打夠,要用白蓮教亂賊來磨砺戰鬥水平。
時至今日,攻打蒙山的部隊已經換過了一茬。如今還在作戰的,已經是第三師最後組建的兩個團了。
第一師、第二師撤退下去後,再次進行整編,勻出來了一部分人趕赴靈山衛和安山湖,開始籌建第四師。
“什麽人心惶惶?殺的這些可有好人?壞人的人心惶惶,豈不是普天同慶?黃宗會這小子總算是成長了,太沖終于不用爲他頭疼。”
見左夢庚完全不當回事,左富也不禁對他的大氣深感欽佩。
“參座,這份情報您一定感興趣。”
左夢庚興緻勃勃地看着第三師第三團第二營終于沖上了天蒙頂,懶得接他的紙條,徑自道:“你就直說嘛。”
左富無奈,隻得道:“登州情報,孔有德、王廷臣已經率軍出發,要走陸路支援遼東。”
左夢庚總算有所反應。
“哦,東江鎮終于動了?”
說起這個,左富也有一種解脫之感。
從春天開始,他就被左夢庚安排,親自負責此事。
當時根本不明白左夢庚的深意,做起事來也是稀裏糊塗的。
現在終于要見着結果了。
“爲了讓孔有德動身,孫中丞也算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謊報遭遇飓風的孔有德、張焘等人,回來後就窩在雙島,想盡辦法拖延時間。
然而遼東戰局的危勢,讓朝廷卻等不得。十月二十三日,朝廷再次給登州發文,催促登州調遣援軍。
而這一天,距離祖大壽開城投降,僅僅隻剩下五天了。
當時登州城裏的兵力不足三千,遠遠達不到朝廷要求的五千之數。登州步兵火器營的主力全在雙島的孔有德、吳進勝手裏。
孫元化也是發了狠,十月二十五日派遣幕僚前往雙島,并且說了狠話。
“毛帥身隕之後,爾等如同孤魂野鬼,生死難料。本座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收留爾等。人非禽獸,焉能知恩不報?”
孔有德被逼住了。
因爲孫元化說的沒錯。
自從毛文龍死後,東江鎮上下就成爲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孤兒。孤懸海外不說,任何糧草補給都沒有,每天都在餓死人。
孫元化收留了他們,還給了補充。
無論如何,這份恩情比天還大。
孔有德無奈,隻好率軍返回登州。
饒是如此,等孔有德率軍回到登州時,已經是十一月十四日,大淩河那邊黃花菜都涼了。
可能有人疑問了。
爲何大淩河都打完了,孫元化還要逼着孔有德出發呢?
原因也不難猜測。
第一,孫元化并不知道大淩河的戰況,以爲大淩河城還在祖大壽手裏。
第二,即使大淩河打完了,遼東也需要援軍。
誰知道黃台吉打完了大淩河,會不會趁機進攻錦州?
孫元化和朝廷都不知道,大淩河之戰後,後金内部的矛盾又一次爆發了,黃台吉根本無法趁勢進兵。
總之,十一月十四日這一天,由孔有德、王廷臣率領的登萊援軍,終于出發了。
此時大明上下,除了左夢庚之外,還無人得知,這一支心不甘、情不願的援軍,将會幹出怎樣的驚天動地的大事。
唯獨左夢庚,立刻放下了對白蓮教亂賊的關注,責令左富嚴密監視孔有德部。
此時的他,宛如一隻将全身都盡量蜷縮在暗處的獵豹,隻等着最恰當的時候跳出來,收割最肥美的勝利果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