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甯靜,但百大勝的内心卻不甯靜。
這幾天的戰事下來,令他憂心忡忡。
别說他了,明眼人都看的出來。
“大哥,這夥官軍邪性啊。那火铳打的又遠又準,咱們兄弟根本就靠不近。再這樣下去,咱們可都要交待在這兒了。”
邝小七在白日的戰鬥中受了傷,瘸着一條腿踱過來。顯然壓制不住内心的恐懼,要尋百大勝要個明路。
百大勝的雙眼似乎想要看透濃濃的黑夜,但很可惜,他做不到。
“明日白天再打一場,還是不行的話,明晚咱們趁夜從大庵頂下去,溜之大吉。”
聽說要跑,邝小七卻沒有任何高興的樣子。
“可……可咱們去哪兒啊?”
沂蒙山雖大,一旦丢了孟良崮,就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了。
百大勝小心地看着周圍,見沒有人靠近,他才輕聲說給邝小七聽。
“再鬧下去不是辦法,下了山之後,咱們就隐姓埋名,尋個沒人認識咱們的地方過日子去吧。”
去蒙山那邊和慕容财會合,百大勝絕對是不想的。
他知道一旦自己這麽過去,慕容财能将他千刀萬剮了。
現如今見識了官軍的恐怖,百大勝就知道,這一次的起事依舊失敗了。
要想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跑的遠遠的。
可惜,他的願望不能實現了。
淩晨時分,迷迷糊糊中的百大勝被人惶急叫醒。
“大哥,你快看,大庵頂……”
百大勝本就睡的不夠踏實,一躍而起,待看清大庵頂的情況時,腳底下便是一軟,從裏到外都是黑暗一般的絕望。
大庵頂上,已經城頭變幻大王旗,換了主人了。
借着微弱的晨曦,數百名官軍已經走出營寨,開始在帳外列陣。
那一排排的火槍,看着就令人絕望。
既然叫崮,顧名思義,山頂肯定是平的。此時就給新軍列陣提供了極大的幫助,保證了足夠的火力密度。
從大庵頂俯瞰孟良崮的情形,衛其友意氣勃發。
“趙中校,對不住,昨日是我們見識淺薄了。你們這特種部隊,簡直是神兵天降啊。”
趙三陽被誇贊,并沒有什麽神情變化。
“還是先打好這一仗再說吧,我瞧着,白蓮教是要逃跑。”
是的,在發現大庵頂不知何時被新軍攻占了後,百大勝立刻就明白敗局已定。除了跑路,孟良崮已經沒有了死守的意義。
再說了,不跑也不行了。
山下的新軍已經開始進攻了,兩邊夾擊之下,以白蓮教這些烏合之衆絕對沒有抵抗的能力。
可即使想跑,困難也擺在眼前。
要想從孟良崮上下去,路一共有三條。
一條是從北面山脊上跑下去,但此時黃三虎所部已經近在咫尺,此路不通。
還有兩條山脊的路在南面。
可一條靠近山下,已經被山下的新軍主力逼上來了,根本沖不過去。
還有一條路,則在孟良崮和大庵頂中間。
雖然此時山頂的新軍也列陣在了這條路前面,但這邊人少啊。
百大勝無奈,隻好吼道:“兄弟們,爲今之計,隻有舍命殺出一片天了。都往大庵頂沖,沖出去多少算多少。”
白蓮教亂賊也知道,落在官軍手裏的下場很凄慘。這個時候爲了活命的機會,也隻好亡命相搏了。
數千白蓮教徒,揮舞着各色兵器,吼着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意義的凄厲叫聲,不成章法地朝着大庵頂發起了沖鋒。
衛其友一點都不畏懼,命令戰士們借助地形,組成前後四排的火槍陣列,耐心等着敵人沖過來。
特種部隊卻不需要等。
他們的迫擊炮率先開火。
因爲人都猬集在一起,所以根本不需要刻意瞄準,隻需要把炮彈打過去就行。
相比起虎蹲炮,迫擊炮的射速誇張到了極點。
看着炮手一枚接着一枚的發射,雖然隻有兩門小炮,可是在短短的一分鍾内就傾瀉了十幾發炮彈,衛其友都看傻了。
“這……這玩意兒厲害呀,咋就隻給你們用捏?”
趙三陽在觀察炮彈的爆炸效果,随口道:“目前爲止一共就造出來這麽兩門,也是給我們用來測試的。等各項數據穩定了,投入量産之後,就會列裝各部隊。”
迫擊炮的打擊效果并不算是很好。
因爲炮彈太小,裝的又是黑火藥,所以爆炸範圍也就比手榴彈大上一些。
不過高抛物線的效果還是出來了,對付掩體、工事後的敵人絕對會有奇效。同理,日後攻城的時候用來壓制城頭也是利器。
可即便如此,在迫擊炮的轟擊之下,依舊有上百名白蓮教徒被炸死。沖擊的人群出現了極大的缺口,也讓還活着的人更加瘋狂了。
待白蓮教徒沖的更近了一些,虎蹲炮也開始發威。
新軍的士兵們也沒有遵守開火距離的限制,敵人還在四百米外,排槍就開始了。
實在是他們居高臨下,而且敵人密集成團,随便朝那個方向開槍都會命中。
相比起迫擊炮和虎蹲炮,排槍的殺傷效果可就太恐怖了。
肉眼可見的,白蓮教徒一層一層被削薄。一炷香的功夫,竟然沒能前進半步。因爲沖在最前面的人全都被打死了,後面的人也不過是填補了前面的空白罷了。
混在人群裏,眼見着沖鋒無果,百大勝一顆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親眼看到,邝小七拄着拐杖往前跑,然後被一顆子彈打的倒飛了回來。臨死前的眼神還看着他,希望能夠救救他。
新軍暴風驟雨的火力打擊之下,再瘋狂的人失去了狂熱。再留下了超過兩千具屍體後,還活着白蓮教徒再也沒有了血勇,又一路退回了孟良崮上的寨子裏,打死都不敢出來了。
仿佛隻要他們不出來,外面的一切就和他們沒有關系一樣。
百大勝爬到高處,看着四面八方的官軍一步步壓過來。
他知道,也許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參座,再有一個時辰,就能全殲這夥叛賊,大獲全勝。”
憋屈了多日,眼見着勝利在望,隋志忠可算是揚名吐氣了。
他卻沒有注意到,左夢庚站在孟良崮上,眺目四望,目光裏滿是懷念的崇敬。
這一仗,沒有給先輩們丢人吧?
“派個人過去,讓百大勝投降。”
聽說要勸降,隋志忠不樂意了。
“參座,都是些邪魔外道,勸降幹啥?俺們團犧牲了那麽多人,正好拿他的腦袋祭旗。”
左夢庚好笑地看過去。
“你是軍人,不是江湖好漢。沙場上兩軍對壘,勝負生死在所難免,怎可以用個人仇怨考量問題?”
見隋志忠悶悶不樂,一副想不通的樣子,左夢庚耐心解釋道:“這個百大勝布陣打仗頗有章法,是個人才。我軍一直在擴張,最缺的就是合格的軍事人才。他的情報你也見着了,并沒有做過什麽大奸大惡的事兒,也不是啥頑固的白蓮教徒,完全是可以吸收、轉變的嘛。”
聽到這些,隋志忠的心情才稍微好些。
“行,我派個人去。”
躲在營寨裏的白蓮教徒全都膽戰心驚地等着末日到來,但等到的,卻是一個打着白旗慢慢走近的官軍。
“我乃官軍使者,我家将軍派我來,要見你們百大當家的。”
不一會兒,百大勝聞訊來到寨牆前,狐疑地看着使者,不明白都到這個份上了,官軍又要玩什麽花樣。
使者卻很幹脆。
“百大當家的,你的事兒我家将軍都聽說了,知你從賊乃是被迫所爲,罪不至死。念你人才難得,我家将軍說,隻要你放下武器投降,可以既往不咎,你還可以到我軍麾下謀一個生路。”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百大勝的身上。
其中殷切希望他答應的,竟然占了大多數。
百大勝卻很冷靜。
“朝廷又想玩招安再殺頭的把戲嗎?爺爺可不會上當。”
使者輕蔑一笑,語氣尖酸。
“你莫要自作多情,都這個時候了,還需要跟你等玩什麽花樣?左右不過一頓火炮的事兒。就你們這破寨子,能擋得住嗎?”
百大勝被說的面紅耳赤,偏偏無法反駁。
這寨子本就不大,而且也就用木頭紮了個透風的牆。别說用火炮轟了,就算人力氣大點都能推倒。
不過使者的話,也證明了官軍的招降,似乎不是作僞。
百大勝能得到那麽多人愛戴,也不是沒道理的。都這個時候了,他還顧着手底下的兄弟們。
“你家将軍說招降我,那我這班兄弟呢?又要如何安置?”
使者一一通傳。
“其餘人等一概既往不咎,但必須舍棄白蓮教徒身份。今後如果再發現傳教信教,那就是自尋死路。投降後,會将他們安排到各個地方去。做工、種地,都可以。”
這個條件很苛刻,但反而讓百大勝舒了一口氣。
“可否容我等商議一番,一個時辰後給出答複?”
使者聞言,盤腿坐在了營寨外。
“我就在這裏等着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