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整個大淩河之戰,黃台吉對于人心的算計和掌控,絕對是教科書級别的。
他爲何直到大淩河城修築兩個月後才率軍來攻?
一是前文說過的,他要利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大淩河城勾引明朝的有生力量野戰,進一步削弱明朝的軍事實力。
至于大淩河城堅固與否,其實并不重要。
無論如何,城就在那裏。
自古以來,沒有外部支援,隻靠守城而獲得戰争勝利者,少之又少。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道理,顯然黃台吉已經懂得了。
造成他出兵晚的另一個原因,自然就是人心的算計了。
隻因負責修築大淩河城的人是祖大壽,所以黃台吉明白,這其中可以利用的文章很多很多。
己巳之變中祖大壽的表現,讓他在明廷裏十分尴尬。
他從不敢孤身離開軍營就表明,他對朝廷并不信任。
同理,崇祯派到遼東的丘禾嘉、高起潛對他也是虎視眈眈,未嘗沒有拿下治罪的意思。
因此,讓祖大壽去修築大淩河城,就成爲了明廷給他的考驗和恕罪機會。
祖大壽也明白這一點。
可惜,人心是複雜的,帶來的後果也是十分嚴重的。
黃台吉就深深明白這一點。
他知道,如果祖大壽築城一開始他就去進攻,那麽明廷一定不會派兵去救援。相反,丘禾嘉、高起潛等人弄不好還會懷疑祖大壽謊報軍情,其實已經投降後金了。
那樣的話,他圍城打援的戰略意圖就實現不了。
單單拿下大淩河城和祖大壽,這個戰果并不夠豐厚。
于是,他很耐心地等待。
等到大淩河城将要完工又未完工之時,明朝把海量的成本已經投入進來後,那麽就不得不順着他的心意,和他來一場有敗無勝的野戰了。
研究着明、金雙方的策略和部署,左夢庚自覺也學到了許多東西。
最起碼他明白了一點。
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經受不起考驗的東西。
“遼東打成什麽樣,都和我們無關。接下來,我們的重點依舊是沂蒙山。不過目前我軍兩個師的兵力稍顯不足,不利于後續計劃。因此我建議,從現在開始,籌建第三師、第四師的框架。我軍每向沂蒙山裏推進一步,都要相機訓練一批新兵出來。”
針對未來的局勢,擴軍已經勢在必行。
即使他不提,其他人也會建議的。
目前新軍的兩個師,大約三萬人左右。加上預備役,有五萬之數。
可預備役始終是預備役,非必要的情況下,左夢庚不打算動用。
本來三萬大軍就已經很冒險了,如果再擴軍的話,很可能隐藏不住。但考慮到馬上要進入沂蒙山區作戰,那裏朝廷的統治基礎已經被摧毀。
莽莽大山之中,藏再多的人也不怕暴露。
周遊身爲作訓部部長,練兵正是他的職責範圍。
“目前臨清、東昌、安山湖等地方的人力已經使用到了極限,盡管我們已經開始向四周招工,但要緩解也不是一時片刻能成的。這一次拿下靈山衛和浮山所,我建議,新兵從那邊招募。”
左夢庚眼前一亮。
“這個辦法不錯。靈山衛和浮山所一帶,全都是原來的衛所。朝廷不聞不問,軍戶們民不聊生,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而他們作爲軍戶,即使再爛,也都有過一定的軍事訓練基礎,最起碼組織度上不用擔心。招入軍中,成型的速度應該很快。”
見左夢庚同意了自己的計劃,周遊便道:“那這次我親自帶着新編第一旅跟你過去吧,直接在當地練兵。”
新軍中使用“新編”字樣的,就是新兵部隊。還沒有納入正式編制,因此都以“新編”稱呼。
十日後,左夢庚、周遊帶着新編第一旅趕回靈山衛,而這邊的情況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貪官污吏、土豪劣紳被清理幹淨,軍戶們不再被欺壓,盡管生活依舊困苦,但精氣神已經不一樣了。
傅豫孫着實累的沒了模樣,還是勤勤懇懇地彙報情況。
“參座,這幾日我走訪了整個膠州灣沿岸。這一帶除了靈山衛、浮山所外,還有八個村莊。都是些窮苦百姓,靠種地和幹活爲生。”
他又指着膠州灣深處道:“那邊的大沽河河口,有大片的鹽田。古老相傳,老祖宗制鹽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相傳遠古時候,在膠州灣一帶有一個原始部落,其中有一個叫夙沙的人聰明能幹。
有一次他在河邊煮魚吃,結果看到一頭野豬跑過,他便去獵豬。
等他扛着死豬回來時,才發現陶罐裏的水已經熬幹了,底部留下了一層白白的細末。
夙沙用手指沾了點放在嘴裏,發現細末的味道又鹹又鮮。用這種細末就着烤熟的野豬肉吃,味道好極了。
而那細末,就是鹽。
因此,夙沙又被稱爲鹽宗。
膠州灣這裏制鹽的曆史,已經上千年了。
明代爲了管理鹽政,設有六個都轉運鹽使司,下面設有分司。山東所轄分司有二,一個是膠萊分司,一個是濱樂分司。
膠州灣這邊的鹽場,就歸膠萊分司管轄。
不過先是白蓮教作亂,後又是軍戶造反,這邊鹽場的官員早就跑的一幹二淨。
“鹽乃大事,疏忽不得。既然朝廷棄了這裏的鹽場,咱們也别客氣,接過來就是。”
左夢庚想了想,對傅豫孫道:“你在這邊做的不錯,我打算把你留在這裏,有沒有信心做好?”
傅豫孫沒回答,但是一顆心卻一落千丈。
“我……我留在這邊,參座身邊怎麽辦?”
左夢庚叫過來一個人,道:“我讓傅以漸接替你的工作。”
傅豫孫低着頭,強忍着沒有表露出來,但捏緊的拳頭上青筋如龍。
左夢庚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還在對傅以漸吩咐。
“從即日起,你就是我的秘書,同時兼管秘書處。有什麽不懂的,趕緊向你的前輩請教。我可告訴你,到時候出了差錯,我可不會因爲你是新手就放低标準。”
傅以漸趕忙應下,走到傅豫孫身邊。
“思遜兄,咱倆是本家,有啥竅門絕活,你可不能藏着掖着。”
傅以漸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一躍成爲了左夢庚的秘書。
這可是天子近臣,多少人眼紅的位置。
在臨清時,左夢庚提出要更換秘書時,多少人都毛遂自薦,各家也都紛紛使力。
結果誰也沒有想到,這樣天大的好事,居然落在了他這個窮困小子頭上。
傅豫孫強顔歡笑。
“呵呵,不用客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營帳的,總之腳步蹒跚、渾渾噩噩。
腦子裏千百個想法不停沖突,就是想不明白,爲何好端端地,自己就失去了左夢庚的信任呢?
“傻小子,也是個蠢的。”
茅元儀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早在營帳裏時,他就察覺到了傅豫孫的狀态不對。略爲一想,就明白怎麽回事了。
生怕小年輕轉不過彎了,趕緊過來替左夢庚擦屁股。
“我……”
傅豫孫再也忍耐不住,偌大個男人一下子紅了眼圈。
茅元儀憋不住笑,問道:“你以爲中恒厭棄你了?”
傅豫孫愕然擡頭,不明所以。
茅元儀指着眼前的膠州灣,指點道:“在此之前,我軍僅有三塊地盤。你想想,這三個地方負責的人都是誰呀?瞿式耜、黃道周、陳芷,這裏就是第四塊地盤啊。”
傅豫孫的腦海裏一道驚雷閃過,爲他劈開了混沌的迷霧。
“參座他……他……”
茅元儀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
“你是中恒秘書出身,這個身份就決定了你前途無量。咱們正在蓬勃發展之時,你這樣的有才之士,難道要一直困在中恒身邊,隻做一個小秘書?你呀你呀,一葉障目。”
傅豫孫本來就不傻,隻是沒有經曆過官場,許多東西都參悟不透罷了。
如今茅元儀把事情攤開來說,立時讓他轉憂爲喜,激動的直打擺子。
茅元儀依舊指着膠州灣,鄭重地道:“此地貧苦,你已親見。要想将這裏搞好,非一時片刻之功。其中辛苦,更是不可以道裏計。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這是必經之路。尤其你是中恒秘書出身,要想大用,就更需要有實打實的成績才能服衆。”
傅豫孫已經全都明白了,再無頹唐,反而動力十足。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幹,把這裏建好,不比臨清、安山湖差。”
茅元儀拍拍他的肩膀,事了拂衣去。
“好好幹吧,小夥子,别讓中恒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