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化急着召張可大返回,隻因遼東那邊要開始了。
身爲孫承宗的密友,孫元化一直密切關注着遼東的局勢。
他深知,隻要大淩河城開築,就是遼東戰起之時。而身爲遼東的大後方,登萊有着責無旁貸的支援義務。
孫元化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因此打算把一切都準備好。
得知情況,左夢庚也不敢怠慢,将膠州灣的事務交給茅元儀、傅豫孫等人,他連夜返回了臨清,召集了軍事會議。
“遼東方面情報,丘禾嘉已經給祖大壽下令,要其前出大淩河。各種相應物資,已經囤積在錦州了。”
左富的情報很給力,甚至比朝廷知道的更加詳細。
對着地圖,左永敏銳地發現了問題。
“朝廷的增援部隊在哪裏?”
左富搖搖頭。
“目前看來,孫閣老和丘禾嘉并沒有做相關的預案。”
黃宗羲嘲諷連連。
“這不是胡鬧嘛。黃台吉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大淩河築城的,他一定會來打。孫閣老不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爲何連援兵都不準備?”
一群人議論紛紛,都覺得遼東文武在犯蠢。
左夢庚卻不一樣。
“想來遼東官員之間發生了矛盾,孫閣老也是有心無力。”
擁有着超前的見識,讓左夢庚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就在于,他從來不會以智慧高低去判斷别人。
尤其是能身處高位的人,絕對不會有蠢貨。
中國的曆史觀有一個錯誤的地位就在于,很喜歡用道德或者智商來評價政治人物。
尤其是對于亡國君臣,更是在智商上對其進行大肆批判。
仿佛亡國的君主和臣僚,就都是蠢貨。如果換成聰明人,就不會亡國了。
左夢庚深知,一個國家和朝代的存亡,其實和君臣的智慧關系并不大。
就以崇祯爲例,他是蠢貨嗎?
他當然不是。
即位之初,對付閹黨的手段,可謂是羚羊挂角,妙到毫巅。
爲何當時大明臣民都對他給予厚望,認爲他将會是明主?
除了他剪除禍亂天下的閹黨之外,還因爲他在其中所展示出來的手段。
雖然後來崇祯昏招疊出,把好好的局面禍害的不成樣子。
但做蠢事的未必是蠢人,這兩者之間沒有必然關系。
尤其是政治上,許多時候在旁人看來愚蠢無比的做法,其實裏面藏着更加深切的利益關系在。
因此對遼東的狀況,左夢庚判斷,孫承宗已經失去了掌控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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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關,深夜。
海風滲過輕薄的窗紙,攪的燭火飄搖明滅,一如孫承宗的内心。
現年已經七十歲的老人家,此時委在炕上,手裏捧着茅元儀的來信,心情愈發惆怅。
【大廈将傾,頹勢難免。公欲回天,奈何乏術。不如求去,免誤身後之名。】
茅元儀的來信說的十分直白,勸告孫承宗幹脆撒手算了。
大明君臣既然一心求死,他一個老人家又哪裏有回天之力?
想到此時此刻祖大壽應該已經出發了,孫承宗不由得痛苦閉眼,隻感到渾身無力。
對于修築大淩河城一事,他一早就和崇祯溝通過,明明已經把諸般困難都擺出來了,卻沒有想到崇祯還是一意孤行。
當丘禾嘉帶着崇祯的意思找過來時,孫承宗依舊極力而爲,提到了後續增援的問題。
丘禾嘉卻洋洋得意地拿着遼東的情報,言說黃台吉正在清算阿敏勢力,一時片刻絕不會動兵。
聽到這兒,孫承宗就知道,敗局已經無法挽回了。
老人家眼看着心血盡毀,最後提了一點補救措施。
那就是勸告崇祯,先行調遣足夠的兵力囤積在山海關,如此才能保證一旦大淩河戰起,可以及時支援。
可他的上書如石沉大海,并沒有任何反饋。
待得知崇祯罷免楊鶴,以洪承疇爲三邊總督,改撫爲剿,準備對農民軍動手後,孫承宗徹底絕望。
兩面用兵,這等兵家大忌之下,就算是神仙來了,遼東的局勢也無力回天了。
原本的曆史上,茅元儀此時就在他的麾下擔任總兵,同病相憐之下,也不能給孫承宗什麽建議和幫助。
現如今茅元儀遠在山東,混的風生水起。跳出五行之外,再看遼東局面,自然一針見血。
他也不客氣,給孫承宗提出的唯一解決辦法就是……
辭官。
是的,孫承宗這個總督既然不能把控遼東局勢了,那還留下來幹什麽?
背鍋嗎?
孫承宗何必拿自己的一世英名來堵朱明的窟窿?
看着言辭辛辣的文字,孫承宗不知爲何,竟生出一絲痛快之感。
他多麽想,在遼東一事上也能這麽痛快施爲,亦不至于坐視局面崩壞,竟毫無辦法啊。
孫承宗久坐一夜,淩晨時分,緩緩鋪開信紙,再次給崇祯寫了奏折。
【人言七十而稀,老朽力乏,不逞少年之能。軍機重任,事無巨細,非能者不可居之。老臣有心報國,無力忠事,惟乞骸骨,免誤君憂……】
……………………………………
山西,羅雲山。
數不清的亂賊把附近的山崗都給占了,夜幕降臨後,到處亂哄哄的。
唯獨一處角落,還是百十來人正被操練,苦不堪言。
看着别人大酒大肉、吃喝玩樂,好不自在,終于有人受不了。
“梁大哥,歇了吧。咱們在這兒瞎折騰,讓人看猴戲似的。”
操練他們的漢子,卻不爲所動。高大強壯的身闆,在亂賊當中如同獅王一般顯眼。
“你們想死嗎?”
這話令衆人哄亂。
“要不是爲了活命,俺還會來造反嗎?”
“就是,俺們當然要活着。”
大漢哼哼冷笑。
“就你們這慫樣,不練好了本事,碰到官軍能保住腦袋嗎?”
有人不忿。
“梁大哥你這話可就過啦,官軍啥樣的,俺們又不是沒見識過。打不過,咱們跑就是了。”
大漢瞪過去,逼問道:“要是碰着跑不過的官軍咋辦?”
衆人哄笑。
“梁大哥說笑了,官軍嬌貴着呢,咋跑得過咱們泥腿子?”
大漢面色凝重,看着烏合之衆的義軍大營,心底的苦楚無人能知。
在這數十萬人的隊伍裏,他隻感到有些格格不入。
回到自己帳篷時,裏面早已有人。
慵懶的如同一條蛇,可如果誰小瞧了的話,絕對會被這條蛇狠狠咬住,最終毒死。
“咱們梁大将軍真是威風,每戰争先。我看呢,這大頭領遲早是你的了。”
大漢眉頭緊皺,面對如花似玉的臉卻無憐香惜玉。
“你神出鬼沒的,跑去哪裏了?”
美人兒湊過來,拿手指挑他下颌,被他閃開。
“喲,當了個小旗官,居然管到本聖姑頭上了?”
大漢眼神裏帶着殺氣。
“有事說事。”
美人兒果然開始說事,一說就是石破天驚的大事。
“王嘉胤死啦。”
大漢瞠目結舌,渾然不敢相信。
“你胡扯些什麽?王嘉胤手底下十數萬大軍,就算打不過官軍,他想跑官軍也休想攔住。”
這對男女,正是從山東逃出來的徐雅晴和梁越。
當初定好了來山西投奔義軍的計劃,兩人順利地混入其中。
梁越一心混出個樣子,回去山東報仇,因此作戰十分勇猛。幾次戰鬥下來,得到了義軍首領的賞識,如今也領了一個小旗的人馬。
徐雅晴卻不留在義軍當中,行無蹤、人無影,誰也不知道她在鼓搗什麽。
不過再次回來的徐雅晴,卻帶來了義軍首領王嘉胤的死訊。
進入山西的西北義軍中,王嘉胤勢力最大,俨然盟主之姿。誰知如今卻死了,而羅雲山上的衆義軍還不知情。
“你道他是被官軍戰場所殺?哼,朝廷的手段毒着呢。”
徐雅晴把事情經過說了,梁越也被吓的不輕。
原來五月初,王嘉胤活動到沁水、陽城一帶,曹文诏緊随其後追了上來。
不過曹文诏對比了雙方力量後,知道不能力敵,必須要耍些手段才成。
曹文诏聽說手下士卒張立位的姐姐是王嘉胤的妻子,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
他重金許諾,命令張立位詐降進了王嘉胤麾下。
因爲裙帶關系,王嘉胤對這個内奸沒啥防備,還将其任命爲了帳前指揮。
就在六月初二,張立位夥同他的姐姐,還有王嘉胤的部将王國忠一起,将王嘉胤灌醉之後刺死,随即放火爲号,同曹文诏裏應外合,大敗義軍。
義軍群龍無首,損失慘重。
王嘉胤手下右丞相白玉柱投降,左丞相紫金梁帶着殘兵敗将已經朝羅雲山來了,打算和這邊的各路義軍彙合。
可王嘉胤這一死,山西的局面立時不同,其他各路義軍必然要直面官軍的圍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