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衛指揮使程偃霸占了所有軍戶的土地,還役使軍戶爲他販賣私鹽,分文不給。靈山衛軍戶窮困潦倒,早就對程偃恨之入骨。軍戶成小二家有一尊祖傳玉像,程偃窺觑已久,借口成小二私自出海,違反海禁,欲治其罪,借機謀奪玉像。成小二在軍戶中很有威望,軍戶們忍無可忍,趁夜沖入程偃的宅子,将他全家都殺了。不但如此,還抓了靈山衛千戶、百戶等各級軍官,幹脆一反了之。”
唐文煥好好地回來了,也帶回了靈山衛軍戶造反的原因。
事實上,程偃謀奪玉像隻是導火索。
這些年來,衛所将領對軍戶的壓迫和剝削,才是真正原因。
要不然的話,也不會在靈山衛軍戶作亂後,其他各個衛所的軍戶們也有樣學樣,鬧的這麽大。
“這麽說來,罪不在這些軍戶了。沒有活路,忍無可忍,不造反還能幹什麽?”
左夢庚給事件下了定義。
他當然要保護靈山衛軍戶了。
這些可都是對朝廷仇恨到骨子裏的人,天然上會和他站到一起。
茅元儀當然沒有異議,隻是問道:“此事如何處理?”
左夢庚想了想,道:“把火炮都收了吧,全軍後撤十裏。靈山衛的事兒,讓軍戶們自己解決。另外準備一批糧食,給他們送去。”
唐文煥走了,靈山衛的軍戶們卻依舊膽戰心驚。
雖然唐文煥表現的很克制很友好,可看看城外虎視眈眈的大軍,還有那一門門的火炮,軍戶們都知道,如果官軍強攻的話,靈山衛絕對守不住。
等待他們的,也隻有死路一條。
“诶,官軍的火炮收了。”
有人高呼,把所有人都吸引到了城牆上。
大家親眼看到,城外的官軍把火炮的架子收了起來,還給火炮裝了炮衣,拉着往遠處去了。
不一會兒,官軍就走了個幹幹淨淨,仿佛從沒有來過一般。
不對,唐文煥又回來了,還趕着一輛馬車。
“我家将軍說了,貪官無道,百姓何辜。一切的罪責都在程偃,你們殺之理所應當。”
他的話引得軍戶們歡呼雷動,也終于明白官軍爲何撤退了。
成小二趕忙制止大夥喧鬧,不敢相信地問道:“唐大哥,你家将軍不治俺們的罪,可要是其他的官兒來了,還找俺們麻煩咋辦?”
唐文煥傲然一笑,道:“如今亂糟糟的,朝廷到處都缺官。連縣令都湊不齊人呢,你們這靈山衛啊,我看朝廷是沒空理會了。再說了,從今以後,我軍就駐紮在這附近。除了我們,不會再有朝廷的人過來了。即使想來當官兒,我們也不允許。”
成小二聽出了什麽。
“唐大哥,你們不是官軍嗎?”
唐文煥似笑非笑。
“現在是,将來可就未必了。這大明朝廷從上到下昏庸無道,關外的鞑子、草原的蒙古打不過,喪師失地,天下的百姓又魚肉欺淩,導緻民不聊生。說不得,爲了天下安危,咱們有志氣的人要幹點什麽。”
成小二聽了這話,心跳如雷,禁不住道:“你家将軍真是大英雄。”
唐文煥對這樣的贊揚理所當然,指着馬車道:“我家将軍知道你們斷糧許久了,特許我帶了糧食過來。你們餓的久了,不能立刻飽食。這些先墊墊肚子,恢複一下身體。等适應了後,再給你們糧食。”
他怕這些人有顧慮,又道:“我就在這裏,陪着你們一起吃糧。如果我軍下毒的話,那我陪你們一起死。”
還别說,軍戶們真的懷疑新軍在糧食裏下了毒,然後詐城。現在唐文煥主動坦誠,還留下來同生共死,立刻得到了軍戶們的信任。
都是餓急了的人,擁着馬車進了城,立刻架鍋煮起米粥來。
當米香味彌漫在靈山衛時,所有的軍戶都泣不成聲。
他們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嘗過米的滋味了。
成小二攙了一個樹葉般的姑娘過來,小心翼翼地護着坐在石頭上,又弄了一隻碗盛了粥,親自湊到姑娘嘴邊。
本來行将就木的姑娘,聞着米香味,立刻大口大口地吞食起來。
一海碗米粥,竟然眨眼之間全吃光了。
“哥,俺還餓……”
成小二又要去盛粥,被唐文煥攔住了。
“令妹餓的久了,脾胃不健,可不敢多吃。先這樣緩緩,放心吧,後續還有呢。”
唐文煥已經當着大家夥的面喝了粥,讓軍戶們最後一點疑慮都消除了。
信任的同時,帶來的就是信服。
唐文煥告誡大家不可多吃,大家夥盡管饞的要死,還是都隻喝了一碗粥。
一車的米,這麽一分,剛剛好夠全城的人都吃到了。
成小二已經将唐文煥當成了偶像,拉着他到一邊,悄聲問道:“唐大哥,你家将軍有沒有說,那些當官的咋辦?”
程偃被軍戶們殺了,可還有幾個千戶、百戶在軍戶們的手中呢。
唐文煥意有所指地道:“我軍來此之時,城中官員俱已死于混亂當中。到底爲何人所殺,一時片刻也查驗不清。”
成小二懂了,反而長舒了一口氣。
靈山衛的将領是個麻煩,新軍也不好處理。畢竟新軍還沒到公開和朝廷決裂的地步,貿然懲治官員,會帶來風波。
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們死在混亂當中好了。
冤無頭、債無主,朝廷也說不出什麽來。
本來滅頂之災順利平息,還吃到了東西,靈山衛的軍戶們仿佛重生了一次。
“唐大哥,俺們以後都不會再挨餓了,是嗎?”
唐文煥看着殷切期盼的軍戶們,朗聲道:“還會不會挨餓,不是看别人,而是看你們自己。從今以後,沒有貪官污吏壓榨你們,但能活成什麽樣,還要靠你們埋頭苦幹。你們願意嗎?”
軍戶們全都露出笑臉,對未來的日子充滿了期待。
都是勤懇耐勞的人,隻要不被欺淩壓榨,他們有信心活下去。
靈山衛發生的事兒,左夢庚并沒有去管。他和茅元儀帶着警衛連,來到了膠州灣最南端的馬頭山。
這裏和對面的團島,好像螃蟹的兩把鉗子,牢牢地将膠州灣包裹在了其中。
左夢庚拿着望遠鏡,貪婪地看着四周的風景,當真是心潮澎湃。
“這是得天獨厚的良港,好好開發,必成繁華之地。”
茅元儀也是懂行的,指着腳下和對面的團島道:“咱們的重炮,隻要在這兩邊擺上,就能完全扼死整個海灣,根本不怕外敵。”
左夢庚卻覺着他太保守了。
“不要整天想着防守,海軍是進攻兵種,必須要打出去才行。這海灣啊,隻不過是海軍休憩的地方罷了。等咱們把大海都占了,還用擔心被人打上門來嗎?”
茅元儀失笑。
“我的參座大人,你的手上可是一條船都沒有呢,就想着霸占整個海上了?”
左夢庚傲然道:“遲早有一天,咱們的軍艦會時刻沐浴在太陽照耀之下。”
地球是圓的,當一半處于黑夜時,另一半必然處于白日。如果海軍的軍艦能夠始終沐浴着陽光,那就說明整個世界的大海都在掌控之中。
茅元儀也被他的霸氣折服,嚴肅道:“千裏之行,始于足下。眼前這個海灣,咱們必須拿下來。”
左夢庚更是心思迫切。
“前些時候我下江南時,曾和松江府的布商們說過,有朝一日,可以從海路給他們輸送棉花。一旦這裏建成海港,放船直接南下,抵達松江府的日程和運貨量,都不是運河能比的。”
茅元儀看着海灣的另一邊。
“也不知道張可大如何了,有沒有平定浮山所?”
左夢庚抿嘴輕笑。
“走吧,咱們去找他打打秋風。這浮山所啊,必須落在咱們手裏才行。”
衆人哄笑,原路返回,奔向膠州灣東側。
不一日,就到了浮山所。
張可大的能力還是不需懷疑的,浮山所的叛亂早已被他平定。唯一不好的就是,殺的人有點多。
整座衛城被打的千瘡百孔,血流如河,百十來戶人家,隻剩下一半不到。
“這些人甯死不降,本将無奈,隻好強攻。你看看,真是造孽啊。”
對于造成這種局面,張可大也是于心難忍。
他并沒有下令進行屠殺,浮山所死的人都是攻城時死的。可盡管他已經嚴令約束部下了,但浮山所的人抵抗意志非常頑強,因此才傷亡如此慘重。
剩下的活人,盡管被俘虜了,也都滿臉死志。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茅元儀忍不住譏諷,當然針對的不是張可大,而是朝廷。
浮山所叛亂的原因和靈山衛沒啥區别,都是衛所的将領壓迫導緻。
浮山所千戶更加殘暴,驅使軍戶販賣私鹽不說,被巡檢司查獲時,他竟然直接動手,把軍戶們都殺了,還要用來換取軍功。
這才讓軍戶們爆發,殺了他滿門之後,據城叛亂。
張可大盡管知道緣由,可叛亂是朝廷絕對不允許的,他也隻能無奈強攻,結果造成了更大的殺孽。
這個百戰将軍,此時竟然不敢去對視軍戶們的眼睛,對于左夢庚的到來,反而如釋重負。
“孫中丞已然傳令,命本将回軍。如此,這邊的善後就交給左将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