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陳子龍等人正糾結于好詩時,一股子沖天的歌聲震的他們裏焦外嫩。
定睛看去時,才注意到迎面走來好大一群士卒。
這些士卒排着整齊的隊列,就連每個人邁動的腳都一模一樣。
他們一邊走一邊引吭高歌,歌聲是陳子龍等人從未聽聞過的。
可隻聽歌詞,他們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尤其是那最後一句“堂堂中華要讓四方……來賀”更是激發的他們熱血沸騰,頹喪盡消。
“這……這是什麽曲子?”
徐爾爵還真知道,因爲他之前也被震撼過。
“中恒說過,這叫軍歌。”
夏允彜擊掌贊歎。
“此等心聲,豪邁慷慨,天下心懷盡在其中。倘若天下武人盡皆如此,何愁東虜不滅、天下不甯?”
這個時代,詩、詞、曲基本上是不分家的。懂得詩詞的文人,在曲藝上的造詣肯定也不低。
宋徵輿起了探究之心。
“這曲子的唱法十分奇異,偏偏又比唱曲簡易。雖然技巧似乎不足,但抒發胸臆之效,遠非唱曲能比。”
衆人紛紛稱是,不由得被迎面走來的士卒吸引了注意力。
可徐爾爵卻連忙呼喚道:“各位,快讓一讓。”
楊廷樞奇怪問道:“爲何要讓?”
徐爾爵解釋道:“中恒有規矩,大軍行進必須避讓。如有違反,重責。”
萬壽祺傲然一笑。
“呵呵,吾等又不是他的兵,自然不需守他的規矩。”
徐爾爵悠悠地看過去。
“上一個這麽幹的,屍體應該還沒有涼透。”
衆人大驚失色,紛紛從心。
實在也是不讓不行,那種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給人的震懾感太強烈了。他們這些文弱的士人,根本難撄其鋒。
走在這隊士卒最後的,還有兩個軍人,正在低聲商讨着什麽,因此沒有看到徐爾爵、陳子龍等人。
可是看到這二人模樣,大家全都咋舌不已。
這兩個軍人,一個是獨臂。另一個更加誇張,居然是女子。
徐爾爵卻見怪不怪,出聲打招呼。
“太沖,王部長!”
獨臂軍人聞聲看過來,正是黃宗羲。和他說話的,則是王秀芹。
陳子龍等人本以爲那女子穿軍袍,隻怕有什麽淫邪風氣。然而此時那女子擡頭看到他們這如許人,竟落落大方,并不躲避。
徐爾爵招呼後,那女子甚至舉手齊眉,還了一個奇怪的禮節。
黃宗羲看過來,發現陳子龍等人陌生的很,便問道:“你們這是……”
徐爾爵熱情地做了介紹。
“人中求讀家祖文稿,我帶着他們去文館。”
然而陳子龍等人得知黃宗羲的身份後,卻激動壞了,紛紛圍攏上來。
“年前聽聞黃兄針刺許顯純,吾輩全都敬佩有加。倘若天下士人均如黃兄一般,何愁朝堂不靖?”
對這些江南年輕一帶的翹楚,黃宗羲卻沒有什麽特别的感受。
“朝堂之上利益糾葛,隻靠一腔熱血和道德批判,并不能有所作爲。諸位年輕,在下奉勸一句。此生莫入朝堂爲妙,無能爲力還不算什麽,隻怕和光同塵,沾染堕落。”
說完,他也有沒有停留。和幾人示意一番,又同王秀芹遠去了。
陳子龍等人在江南時早已聲名遠播,見黃宗羲竟然如此冷淡,難免不忿。
“黃白安公原爲我輩中人,士林尊仰。不成想其子卻孤傲至斯,不屑與我等爲伍。”
徐爾爵見他們誤會了,趕緊道:“太沖如今軍務繁忙,分身乏術,又素來不喜空談,并非刻意不敬。”
“軍務?”
楊廷樞嘀咕了一番才想起來,黃宗羲是穿着軍服的。
這更讓他不解了。
“黃白安公家學淵源,黃晦木(黃宗炎)、黃澤望(黃宗會)之文采,吾等在江南時便已久聞。斑斑大才,緣何自甘堕落,行武人之舉?”
他是無心說起,但卻讓徐爾爵皺眉。
“清水關之戰時,太沖便在軍中,斷臂之下尚親手斬殺了八個鞑子。各位,論及拯救天下蒼生,太沖實遠超我輩。”
聽說黃宗羲一介書生竟然和後金親自作戰過,還斬殺了八個,陳子龍等人大吃一驚。
楊廷樞的臉色刹那間青紅皂白,羞愧難當。
想了想,他猛地跑向遠去的黃宗羲。追上了之後,不知道說了什麽,隻看到他連連鞠躬,反倒把黃宗羲弄的措手不及。
過了好一會兒,楊廷樞才心滿意足地回來,紅光滿面。
“諸位,今日方知,何爲名士風采。我等平素自诩風流,和黃太沖一比,直如螢火之光比皓月之輝。”
如果是往常,這些人是根本不會自承不如的。
尤其是陳子龍,那更是傲氣沖天。
崇祯元年時,陳子龍和名士艾南英在王世貞的弇園辯論,因爲艾南英指責他年少無知,陳子龍竟然直接動手。
他很擅長物理說服的。
可他們這些作爲,和繼承黃尊素之志、痛毆閹黨、上陣殺敵的黃宗羲一比,再驕傲也自知遠遠不如。
一時間,幾個士子紛紛眺望走的快要看不見的黃宗羲,都起了随後拜訪之心。
李雯則想到了什麽,問道:“黃太沖身邊之婦人又是何許人也?緣何也穿着武人服飾?如此違背綱常……”
徐爾爵吓了一跳,連忙道:“舒章不可胡言。”
他還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确定不會被聽去了,才道:“此處和别地不同,這裏女子一如男子,盡可從軍,亦可爲官。方才那女子,乃是中恒軍中高官。誰敢不敬,必受嚴懲。”
可他的話卻讓幾個士子受不得。
陳子龍更是哼道:“真真是豈有此理?男女有别,此乃聖賢之言。那位左将軍卻讓女子抛頭露面,成何體統?”
徐爾爵又不高興了。
可沒等他說什麽呢,旁邊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女人怎麽了?你們幾個小雞仔似的,在這裏叽叽歪歪的,找揍是吧?”
衆人看去,發現又是一個穿着軍裝的小姑娘。年齡很小,大約十五、六模樣,還被一群士兵簇擁在中間。
宋徵輿瞬間想到了某些邪惡的場面,不禁面露蔑視。
“哼,牝雞司晨,惟家之索也。正……”
那女孩英眉冷豎,喝道:“說人話。”
宋徵輿好懸一口氣憋死,怒氣更甚。
“正所謂男主外、女主内,男女有别,古已有訓……”
那女孩又打斷了他的話。
“可拉倒吧,就你這麻杆似的,還主外?你能幹啥呀?上戰場都不夠人砍滴。”
女孩周圍的士兵們哄堂大笑,眼神不停打量士子們清瘦的樣子,啧啧搖頭。
今天已經第二次被人看不起了,還是一個小丫頭,這如何讓陳子龍等人能忍?
夏允彜踏步上前,朗聲道:“吾等飽讀聖賢之書,心懷正氣,乃堂堂男兒。你這女娃,懂得什麽天下大事?”
那女孩正眼都懶得瞧他。
“你說你這樣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整天之乎者也的,能把黃台吉滅了嗎?”
夏允彜隻覺得這丫頭蠻不講理。
“我輩所學,盡爲謀國之道。倘若讓我等一展所學,區區東虜,何愁不滅?”
那丫頭哈哈大笑,還用手指點着他們。
“你學謀國之道,他學謀國之道,學的再好,誰來上陣殺敵?躲在這兒說風涼話一個比一個好聽,打仗的時候見血就暈,真當自己是根蔥了。”
陳子龍什麽時候受過這氣,怒道:“我等便算是上了沙場,定也能奮勇殺敵。”
他這麽一說,那些士兵們全都笑的東倒西歪,仿佛聽到了天下間最大的笑話。
陳子龍隻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裏冒火,一定要找回場子。
“吾也從名師學得武藝,不如打一場試試,定要讓你們自慚形穢。”
那丫頭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也沒有說同意。而是随便指了一個士兵,然後道:“比武就算了。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再給你拆了。俺們也不欺負你,就比跑步好了。就眼前這個校場,跑十圈,你要是能赢,俺們給你道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