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陽。
原本青灰色的城牆,如今已經完全變成了赤紅色。
那是無數人血沾染的結果。
白蓮教匪一波又一波地湧上來,仿佛無窮無盡。
城頭上的防守也竭盡了全力。
整座縣城裏,所有人都參與到了防守戰當中,無論男女老幼。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被白蓮教破城意味着什麽。
石頭扔完了,就拆了屋子,用磚瓦投擲;金汁沒有了,就把木頭裹了火油往下扔。
白蓮教匪一次次沖上城頭,又一次次被打下去,然後再沖上來,又被打下去。
從空中俯瞰下來,萊陽縣城就仿佛巨浪中的礁石,看起來風雨飄搖,但始終屹立不倒。
誰能想到,一座小小的縣城竟然堅持了十三天之久?
不過到了今日,守城的力量也到了極限。
一個年近三十的書生手裏抓着文士劍,不停奔走呼喝,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堅持再堅持。
一旦有哪裏被突破了,他又帶着身邊的人趕過去增援。
趁着城頭陷入苦戰的時候,亂匪推着一些全新打制的木車湊近了些。
不一會兒,一顆顆數十斤重的大石就被抛上城牆,連砸帶滾,碾出一片血流。
那文士看在眼裏,大怒不已,奔到火炮旁邊,喝道:“愣着作甚?還不快開炮?”
守軍忙用火炮轟擊那些投石機,很快毀掉了好幾架。
可火炮的裝填速度沒法和投石機相比,眼瞅着飛舞的石塊橫掃城頭,文士急了,親自上前操炮。
“轟……”
炮彈是飛出去了,可炮管也飛起來了。
火炮……炸膛了。
胡亂翻滾的炮管當即把附近的人全都橫掃一空,連那個文士也被迸飛的碎石打傷了肩膀,倒飛在了地上。
城下的亂匪看到這一幕,立刻高呼。
“炮炸啦!”
“城頭的大炮沒啦!”
亂匪士氣大振,沖勢更猛。
遠處觀戰的徐雅晴等人也看到了這一幕,紛紛暢懷大笑。
“告訴兒郎們,并力厮殺。攻進城去,犒賞三日。”
李孟明不禁前移,隻等着城破好大肆搶掠。
城頭上此時已經徹底亂了。
火炮的炸膛令守軍膽戰心驚,竟不敢再去操作其他的火炮。
“仲及,你可還好?”
幾個人沖過來,把那受傷的文士扶起來,趕緊給他止血,但個個都臉色戚然。
那文士顧不得自己的傷,喝道:“别管我,快去開炮,不能讓亂匪爬上來。”
那幾人又趕緊散去,加入守城當中。隻留下一人,給他包紮。
這文士當真硬氣,負傷在身,卻毫不在意,重新回到火炮旁邊,對那些畏畏縮縮的士卒喝道:“今天城破是死,被大炮炸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你們又怕什麽?”
士卒們被他說的熱血沸騰,懼意盡去,重新跑回來開始操炮。
可無論如何,這麽一耽擱,亂匪不少人已經湧上了城頭。
文士四處看去,眼見着爬上來的亂匪越來越多,也不禁心生無力。
正無奈間,遠處一陣大嘩,然後就看到不少守軍開始亂跑。
“蔣縣丞死啦!”
文士如遭雷擊,險些站立不穩。
萊陽沒有知縣,隻有一位姓蔣的縣丞暫代縣務。
白蓮教攻打萊陽的時候,也是這位蔣縣丞識破了内應,然後盡心竭力組織防守。
可以說,萊陽以一座孤城能守十餘日不破,這位蔣縣丞功不可沒。
現在定海神針倒了,難道萊陽真的守不住了嗎?
幾個士子狼狽跑過來,抓着他就要走。
“仲及,快走,守不住了。”
“仲及,再不走來不及了。”
文士滿臉苦澀,指着城外無邊無際的亂匪。
“走?走到哪裏去?”
那幾個士子也不禁頓住,知道無路可逃了。
其中一人随手撿起刀來,喝道:“既然無力回天,咱們今日便死在此處好了。吾輩讀聖賢書、法先賢事,今日保境安民而死,恰死得其所。”
另一人同樣面容堅毅。
“與諸君相識一場,快慰平生。隻恨未能與江南同道切磋,殊爲憾事。在下先走一步,泉下等候諸君。”
說完,他就奔向牆邊,顯然是打算跳城尋死了。
可他的手剛剛搭到磚垛上,就不禁愣住了。還生怕自己看錯了,又揉了揉眼睛,猛地指給大家看。
“那……那是什麽?”
其他幾人正在待死,聞言順着他的指點看去,立刻死志盡消。
那文士撲到牆邊,就看到西南方向宮家莊一帶,一支兵馬正徐徐開來。
“那邊……那邊也有。”
文士再順着看去,又見東南方向貼着五龍河,也有一支兵馬在行來。
又過了一會兒,兵馬近了。藍色戰袍,大帽頭盔,雖沒有多少旗幟,但明顯看的出來身份。
文士大喜,瘋狂呼叫。
“援軍來啦!”
其他幾人險死還生,同樣驚喜莫名,跟着呼喊。
“援兵來啦!我們有救啦!”
喊聲很快傳遍城牆,許多已經喪膽的守軍朝着城外看去,也都狂喜起來。
攻上城頭的白蓮教匪同樣也看到了出現的官軍,吓的亡魂大冒,什麽也顧不得,立刻跳下了城頭。
城頭更高,所以目光及遠。
城上的人發現了援軍,士氣轉變,城下的人卻還不知道。
見好不容易攻上去的亂匪又跳了下來,李孟明氣急敗壞。
“爲何退了?沒有軍令,不準後退!”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爲什麽了。
東南、西南兩個方向,各出現了一千多名官軍。已經開始在空曠的地帶整理隊形,準備進攻了。
白蓮教這邊,徐雅晴當真是吓破了膽。
看着熟悉的軍服,熟悉的陣列,還有更加熟悉的槍炮,她如何不知,是左夢庚殺到了。
可正因爲知道,她才無法接受。
“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左夢庚明明在青州府,怎麽突然跑到這裏來?”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這個問題,唯獨那個她救了的人在旁邊冷笑道:“你還是想想,怎麽逃命吧?”
徐雅晴打了一個激靈,連忙奔去找李孟明和董大成。
“速速收兵撤退。否則都要死在這兒。”
董大成哼哼冷笑,指着周圍地形。
“聖姑說的輕巧,這麽多人,哪兒那麽容易退?”
他們位于萊陽縣城以南,向西、向南的道路已經被堵死,向東是蚬河。河寬十丈,沒有工具,根本無法泅渡。
而北面則是萊陽縣城,正好把所有的方向都堵死了。
李孟明卻不覺得此刻有什麽危險的。
“區區三千餘官軍,還沒有着甲,盡是火器,我當聚而殲之。”
徐雅晴都要瘋了。
“這便是臨清左夢庚部,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她是好言相勸,可李孟明卻立刻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
一個拿回權力、打擊徐雅晴威望的好機會。
徐雅晴在東昌府被左夢庚打的全軍覆沒,成了孤家寡人。要不是還有白蓮聖姑的名頭,李孟明早就反了。
假如這一次擊敗了左夢庚,那和徐雅晴一比,豈不是高下立判?
想到這裏,他立刻來了精神,喝道:“傳令下去,全軍整隊,殺光這夥官軍。”
他還挑釁似的看了一眼徐雅晴。
“給咱們聖姑報仇。”
徐雅晴看明白了。
李孟明反心已生,這是要準備借機塑造威望,回過頭來就要對付自己了。
隻可惜啊,死到臨頭尚不可知。
她本心性毒辣,見事不可爲,也就不勸了。返回去之後,對薛際和那個侍女道:“咱們找路走,不能在這裏陪葬。”
侍女憂心忡忡。
“聖姑,咱們去哪兒?去找郭護法嗎?”
眼瞅着新軍整隊完畢,開始一步步壓過來,徐雅晴茫然若失。
眼角瞥見那個自己救了的人,禁不住問道:“梁越,你說,咱們該去哪兒?”
那人的眼睛隻是死死盯着越來越近的新軍隊列,似乎要将那嚴整的隊列刻在心裏。
“去山西,找西北那幫造反的家夥去。待練出一支強軍後,再來找左夢庚算賬。”
徐雅晴略一籌思,不免笑道:“正好我在山西有個師兄,倒也是個好去處。”
當下幾人騎了馬,靜悄悄地脫離了大隊,順着城牆根奔到東門,過了橋遠遠地消失不見了。
城内、城外所有人都靜待大戰爆發,倒也沒人注意到他們的行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