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在下最近偶有所得,新著一篇。不足之處,還請指點斧正。”
當所有人都到齊後,一個獨臂年輕人站出來,一邊說着話,一邊給大家發文稿,連孫元化都得到了一份。
“這位是……”
見年輕人雖然身殘,但是神情剛毅,氣度俨然,孫元化心生好感。
左夢庚代爲引薦。
“這位是黃宗羲黃太沖,黃白安公之子。”
聽到居然是黃尊素之後,孫元化肅然起敬。
“太沖之臂……”
他不忍提,黃宗羲卻無所謂。
“呵呵,清水關一戰時,被鞑子砍斷的。不過晚輩斬殺了八個鞑子,不虧!”
孫元化更驚,渾沒有想到黃尊素之子竟然在左夢庚軍中,而且還上了戰場,并且立了大功。
“緣何不曾在報捷露布上見到太沖之名?”
黃宗羲哈哈一笑,更不在意。
“戰功封賞,我部自有規矩。”
意思很明顯,用不着朝廷封官犒賞。
孫元化心頭發麻,不禁道:“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太沖乃忠烈之後,豈可……”
他卻不知道,黃宗羲的蛻變是這些人裏最大的。
“先考忠的天下,爲的也是天下。”
一句話,頂的孫元化什麽也說不出來。
黃宗羲的稿子每個人都發到了,左夢庚有,徐若琳也有。
拿起來一看,标題格外直接。
《何爲平等》
文中黃宗羲引經據典,從上古時期的政治制度和社會現狀引申開來,同時加入了墨家的“兼愛、非公”等思想,令人人平等的思想有了充足的理論依據。
而且遵從左夢庚的要求,通篇俱爲白話文,簡約、直白,即使是普通百姓也看的懂、聽的懂。
其他人司空見慣,一邊品味,一邊尋找錯處。孫元化卻眉頭緊皺,頗爲難受。
可好歹文中的意思還是看的明白的。
正因爲看懂了,孫元化心底的驚恐更甚。
這篇文章幾乎就是在針對皇權,同時也對當今天下的等級之分大加鞭撻。
按照黃宗羲的理論,士農工商不但已經不足以對當今天下的百工百業進行區分,而且牢固守舊的階層劃分,已經嚴重侵害了廣大百姓的利益,理應徹底打破。
綜述下來就是,這個天下已經不行了,必須要徹底改變。
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幾欲令孫元化當場暴起。然而四處看看,卻發現其他人習以爲常,仿佛他才成爲了另類。
這裏到底怎麽了?
孫元化努力保持安靜,準備好好看看,搞清楚真相。
徐若琳也看完了文稿,輕聲道:“按照文中所言,人人理應平等,那是不是說,我和你也是平等的呀?”
左夢庚莞爾一笑。
“那是當然的啊。”
徐若琳強按悸動,追問道:“那你征戰在外,難道不需要我主内安撫嗎?”
左夢庚笑聲大了一些。
“那就要看這個内有多大了?庭院之内,尺寸之間,豈不是浪費你的才華?”
他的手臂一揮,将目光所及的軍營、左莊、工廠乃至于更遠的世界全都包含在内。
“我更希望你,将這個内都管起來。”
徐若琳有點小緊張,湊到他的耳邊,輕聲問道:“你打算造反?”
左夢庚灼灼地盯着她。
“那你跟不跟我?”
徐若琳擔心地道:“造反是要被株連九族的。”
左夢庚理所當然地道:“成功了便是。”
徐若琳怔怔許久,思維發散。
“如果成功了,你是要做皇帝嗎?那我……”
左夢庚蠱惑道:“那你就是一國之母喽。”
徐若琳面紅耳赤,完全不敢聽。
“胡說,我……我哪兒做得來一國之母?”
左夢庚心底嘀咕,你爲何做不來一國之母?
你們家有這個傳統的呀,想想你們家後世那三姐妹……
那邊卻已經激烈辯論起來。
站出來的人是黨還醇。
“太沖此言,儒、道、墨、法雜糅堆壘,自相矛盾。況我輩士人,理應秉持大道,摒棄歪理邪說,方爲立身之本。”
作爲一名讀書人,看到黃宗羲的文稿裏,摻雜了道家、墨家、法家等諸子百家的學說,黨還醇有點接受不了。
黃宗羲卻寸步不讓。
“敬天法古之意,諸位盡皆認同。既如此,古之先賢百花齊放,吾等又爲何糾結于一家一姓之言?既然天下是天下人等之天下,按照參座的提議,存在即合理,其餘諸家之理論,吾等自可參考選用。”
這番話,一下子令許多人大搖其頭,連孫元化都有點生氣。
不過左夢庚注意到,支持黃宗羲的人,同樣不在少數。
這個局面,讓他苦笑不已。
自從決定要改造東林黨,建立志同道合陣線後,左夢庚就發現,自己掉進大坑了。
原本的他,把思想的改造和進化想的太簡單了。
原以爲各種被曆史證明的政治和思想理論拿出來,立刻就能夠開花結果。卻忽略了任何思想的誕生和發生,并被大衆所接受,都需要足夠充分的土壤,還要有一個漫長的過程。
歐洲徹底擺脫封建主義的桎梏,在思想上大踏步前進的過程中,也足足經曆了三個多世紀的文藝複興。
最重要的是,思想不會憑空而來,更不能超越時代。
倘若不顧社會現狀,一下子把幾百年後的成熟理論拿出來,能說服這個時代的人嗎?
對不起,并不能。
跨越時代的超前,就相當于空中樓閣。沒有根基,也同樣不會接地氣。
思想其實和科學一樣,都不會憑空産生和前進,都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更進一步。
在這一點上,歐洲的文藝複興和明末的思潮複古,其實都是一回事。
所謂的文藝複興,不也是從古希臘、古羅馬時代的思想中尋找可用之處,然後用來沖擊封建主義的壁壘嘛。
文藝複興,何嘗不是一種複古?
然而明末的複古思潮之所以最終沒有開花結果,除了受到戰争和政權更疊的影響之外,也和中國固有的階層特性分不開關系。
中國和歐洲封建主義有着極大的區别,也導緻大變革的結果完全不同。
首先作爲封建主義的頂層,中國是封建帝王,而歐洲則是教會。
後世許多人在做對比的時候,都是拿歐洲的君主來和中國的帝王進行比較。
這是不對的。
封建時代,在歐洲占據統治地位的是教會,歐洲的那些君主同樣屬于被教會壓迫的群體。
這也是在新興資産階級崛起後,許多國家的君主會選擇支持的原因。
因爲這些君主和新興資産階級有着共同的利益基礎,都需要反抗教會的壓迫。
而歐洲的教會和中國的帝王相比起來,毫無疑問,教會更容易被推翻。
究其根源,教會的思想中心,是虛無缥缈的神。
神脫離于人間,屬于精神世界,自然也就可以被人按照各種需求進行塑造和解釋。
這也是基督教最終分裂爲公教、正教和新教的原因。
歸根結底,神也要爲階級利益服務。
但中國不同。
中國封建主義頂層的帝王,可是實實在在的人。
既然是人,那麽就會主動采取各種措施加強皇權。一代一代的皇帝加持之下,最終皇權也就成爲了力量可怕的怪物。
要推翻這樣的皇帝,無疑要比歐洲人推翻教會難的多。
畢竟大家都可以對神做出不同的诠釋,但人世間卻容不下兩位帝王。
而除了統治階級的上層不同之外,中國和歐洲的封建統治基礎也不同。
歐洲是騎士階層構築了封建主義的根基,但是在中國,完成這些的是士人。
騎士作爲軍事組織,在熱武器出現後,自然而然就會被曆史潮流所淘汰。
因此導緻的,就是歐洲的封建主義快速倒塌。
在中國,卻不存在這個可能。
士人并非是軍事組織,你無法通過戰場上的勝利将這個階層消滅。
相反,一旦天下太平後,士人階層會通過強大的思想和文化傳播能力,重新占據統治地位。
這也是從根本上來說,清朝和明朝沒什麽不同的原因。
恰恰是因爲清朝的野蠻和落後,反而給了士人階層徹底鞏固自身地位、扼殺先進思想的機會。
而要如何瓦解這樣的士人階層,已經成爲了左夢庚的頭号難題。
他長久思慮之後,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也隻有複古這一條路。
不過和時下東林黨、複社的複古追求不同,他希望的複古更加徹底。
東林黨的複古執着于重塑儒家思想,複社的複古更是隻局限于詩文。
他要在自己的陣營内部推行的複古,則是要打破儒家的藩籬,将古往今來的各種思想都要融合進來。
他最期待的,也就是這種融合之下,究竟會産生怎樣的粹變。
《All kill》真是一聽就是T-ara的歌啊,居然沒有MV,這合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