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華民的訓斥,在大家看來,很平常。
他是教會的負責人嘛,管理傳教士是他的職責範疇。
但左夢庚敏銳地感覺到了不一樣。
不過還沒等他仔細思考,龍華民再一次對他發起了攻勢。
“左,主是無所不能的。隻有投入主的懷抱,你才能明白你想要探索的世界,将會是多麽的浩瀚。”
龍華民用西洋學識來勾引,他覺着左夢庚一定會入彀。
可左夢庚卻反問道:“精華先生,您是西西裏人吧?”
這幾天徐若琳沒少給他補課,讓他對這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傳教士,都有了一定了解。
唯獨對龍華民的号,左夢庚暗地裏吐槽不已。
精華……
怎麽聽都有一種開車的感覺。
說起家鄉,龍華民露出懷念的神情。
“我來自于西西裏島,那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島嶼。它位于甯靜而蔚藍的大海中央,一年四季都溫暖如春,如同世外桃源。”
左夢庚又轉向了湯若望。
“湯先生,您來自德意志對嗎?”
湯若望也對自己的家鄉十分自豪。
“那是一個擁有嚴謹思想的地方,那裏誕生了許多偉大的學識。我也是在那裏經受了熏陶,才成爲了一名合格的傳教士。”
左夢庚當啷來了一句。
“既然如此,二位可以給我講講,你們西西裏人、德意志人爲何信奉希伯來人的神呢?”
龍華民、湯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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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聊天?
龍華民和湯若望幾個備受打擊,紛紛告退,再也不提邀請左夢庚入教的事了。
果然,見其他人走了,鄧玉函竟然松了一口氣。
“左,你想要看看我的研究成果嗎?我去過許多地方,見識了許許多多有趣的東西。隻可惜,在這裏能夠與我分享的人太少了。”
沒有了龍華民、湯若望幾人在一旁,鄧玉函絕口不提任何宗教問題,每句話都不離學術問題。
他将左夢庚、徐若琳引到了自己的住所。
看的出來,這些來華的傳教士生活條件很窘迫。
鄧玉函的住所十分簡樸,最顯眼的就是各種書籍,竟堆滿了整整一面牆。
那麽多的書籍,每一本都保存的完好無損,足見鄧玉函對其重視程度。
“得知要來這裏,要和這個偉大的國度交流,我做了許多準備。你看,這些東西都是從歐洲帶過來的。”
書籍都是什麽内容,左夢庚暫且看不到。但一樣東西,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鄧先生,這是……這是天文望遠鏡?”
左夢庚并不知道,鄧玉函是第一個将天文望遠鏡帶入中國的人。
見左夢庚一眼看出了天文望遠鏡的用途,鄧玉函高興壞了。
“這是我的朋友伽利略送給我的禮物,當我要遠行的時候,他将這個送給了我,希望我能夠在地球的另一端,得到不一樣的天文資料,來和他相互學習。”
左夢庚表面平靜,内心激動的都要瘋了。
哥們,你居然是伽利略的朋友……
雖然左夢庚在天文學上是純粹的小白,可伽利略的大名,又豈會不知?
最起碼在曆史課程裏,可是好好了解過這位名人的。
等等,現在的伽利略在幹什麽?
他在回憶呢,鄧玉函絮絮叨叨地述說着他的人脈。
“就在去年,我還給伽利略寫了信,希望他能夠将推算日食、月食的方法教給我。可惜,不知道他怎麽了,一直沒有給我回信。”
徐若琳安慰道:“這裏到歐羅巴,行程萬裏,也許您的朋友并沒有接到您的信件呢。”
這是一個非常合理的解釋,畢竟這個時代遠行的危險性實在是太高了。
一封書信在半路上丢失了,根本不算意外。
但左夢庚知道,真實情況并非如此。
他回憶起了關于伽利略的資料。
這位大能,之所以沒有給鄧玉函回信,原因隻有一個。
他陷入麻煩了,還是大麻煩。
伽利略遇到的麻煩就是,教會認爲他的“日心說”違反了教義,開始對他進行打壓。
而伽利略是科學家,對于科學問題并不打算退縮。
最終,他将遭遇到宗教審判。
根據左夢庚的記憶,五年之後,他将被軟禁,失去自由。随後雙目失明,失去了行動能力,最終死于發燒和心髒病。
左夢庚覺着,這是一個機會。
而突破口,就在于眼前的鄧玉函。
從鄧玉函的身上,左夢庚發現,後世人們對于這個時期的傳教士的認知,似乎有些不夠準确。
誠然,有許多傳教士是秉承着教會的旨意,來到遙遠的東方傳播教義,同時将東方的情況反饋回西方。
但是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傳教士,積極踴躍跑到東方來的目的,也許是爲了躲避宗教迫害。
後世許多人都将傳教士在中國傳播科學知識當成是傳播教義的輔佐手段,希望借此拉近和中國人的關系。
可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麽在面對科學被質疑的時候,這些傳教士沒道理據理力争,甚至爲此送命。
反正他們的目的是傳教,又何必在科學問題上如此較真求實呢?
就比如眼下正在發生的曆法之争。
前幾日在徐光啓府上大放厥詞的魏姓老者,左夢庚如今已經弄清楚了其身份。
那個老人叫魏文魁。
他在進行曆法研究的時候,對徐光啓的提議的西學十分反對。
魏文魁的研究成果,并沒有什麽突出之處。但是他對于東西方關于科學态度的論述,一直影響到幾百年後。
【東方講究知者天下知,西方則是智者天下名】
簡單說,就是東方的科學技術,時日一久,便衆人皆知了,屬于開放型的。
而西方,則非常注意保密。
想知道,便拿錢來。
進而産生現代的知識産權問題!
本來魏文魁無名之輩,而徐光啓貴爲侍郎,想要對付這種人,隻是一句話的事。
但徐光啓很有風度,而且認爲學術争端,就應該用學術來解決。
對于這種争論,崇祯是支持徐光啓的。
隻需要徐光啓一句話,魏文魁可能就會被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但徐光啓是這麽說的。
“文魁之本,臣尚未通讀,不敢言對錯。”
意思就是魏文魁的理論,我還沒有讀完,所以不敢輕易下結論,也不知道對錯。
這是一種求真務實的态度。
崇祯一看徐光啓這麽說,也不好直接出手。于是下旨,讓魏文魁組建了東法曆局,來和徐光啓負責的西法曆局公開競争,以驗證誰對誰錯。
如果說這個時候的東西之争還算是溫和的,後來康熙年間的曆法之争,可是差點要了湯若望的老命,諸多信奉教會的官員被殺。
既然這麽危險,爲何原本應當以傳教爲己任的傳教士們非要據理力争呢?
中國這邊的科學如何發展,也不影響他們傳教啊。
甚至如果迎合本土人的心思,說不定他們的傳教會更加順利。
事實上,任何宗教在來到一塊陌生地域的時候,總是不可避免地會進行一定程度的本土化。
這也是宗教内部出現諸多派别的原因。
畢竟宗教是一種思想上的事務。
你連當地人的思想都無法交流,怎麽讓人家接受你的教義?
這些來到中國的傳教士不可能不懂得這個道理。
但是在科學的問題上,他們卻選擇了堅持。
由此推測,加上左夢庚的親眼見聞,讓他察覺到,也許這些打着傳教招牌的傳教士,裏面不少人的真實目的,可能是爲了躲避宗教迫害。
在宗教影響不到的地方,更好地進行科學研究。
既然如此,從這方面入手,他或許能有豐厚的收獲。
本着這個推測,左夢庚決定試探一番。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附近沒有窺探,便壓低了聲音。
“鄧先生,這麽精良的天文望遠鏡,幫您尋找到了渴望的淨土嗎?”
鄧玉函興緻勃勃的動作猛地一頓,再看他時,如同見鬼。
“左,不要害我。”
左夢庚心底狂跳,聲音更低,同時表露心迹。
“鄧先生,我不但不會害你,我還能爲你提供淨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