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酒宴結束,徐爾覺都未能從沖擊中走出來。
回到住所,酒勁未散,暈暈乎乎中總是能想起左夢庚的話。
他堅持了一下,寫了一封書信,讓家仆火速送往京師。
等遠在松江的徐骥指示是來不及的,隻好由徐光啓做主。
第二天,左夢庚邀請他去後營參觀。
這些合作夥伴裏,能走進後營的,隻有徐家的人。
左夢庚清楚徐爾覺所來爲何,要想将來和徐若琳有個好結果,必須要讓徐家人的安心。
給徐爾覺看看自己的實力,比什麽都強。
“徐兄,請。”
看着就一頂轎子,徐爾覺頗爲不好意思。
“怎好徐某一人安逸,讓諸位勞累?”
原來他以爲左夢庚等人準備走路呢。
左夢庚、黃宗羲、周遊等人哈哈大笑,弄的徐爾覺莫名其妙。
“我等都是騎馬,徐兄盡可放心乘轎。”
看着黃宗羲和周遊都上馬利落,徐爾覺頗爲意外。
“黃兄、周兄乃我輩讀書人,于這騎乘之道竟也精通?”
黃宗羲搖搖頭,感歎道:“軍中便是如此。千座下了嚴令,要麽騎馬,要麽就隻能步行。軍中将校誰敢乘轎,嚴懲不殆。我這騎術,還是最近新學的,吃足了苦頭。”
如今的黃宗羲,可不光會騎馬。後營日常訓練的時候,他必須也要參加。
一開始,黃宗羲頗爲狼狽,表現還不如新兵,丢足了臉面。
黃宗羲難以理解,還和左夢庚激辯了多次。
直到看見左夢庚以身作則,竟親自參與訓練并始終帶頭後,他才明白其中深意。放下了讀書人的架子,硬扛着瘦弱的身軀,跟士兵們一起摸爬滾打。
軍營是最好的熔爐。
短短幾個月的軍營生活下來,黃宗羲身上的書生氣已經淡了許多,無形中散發着一股子彪悍。
現在的他,張嘴罵人也是尋常。吃飯更是狼吞虎咽,完全不在乎體面。
見黃宗羲一個純粹的書生都給改造成爲了徹徹底底的武人,徐爾覺深感驚奇。坐在轎子裏的時候,總是偷偷觀察。
看着其他人都在馬上安坐,威風凜凜的模樣,他竟生出形穢之感。
好在軍營很快就到了。
到了營門處,左夢庚等人竟一一下馬,和衛兵對話之後,才牽着馬走入其中。
徐爾覺到了此處,也不得不從轎子裏走出來,步行跟着大家。
他的仆人和轎夫,全都不得入内。
“賢弟治軍,竟有條侯之規、細柳之威。”
左夢庚伴着他行走于軍營中,看着自己的成果十分自豪。
“治軍首重者唯有軍紀,此乃強軍之基。沙場上沒有那麽多的奇謀詭計,唯有軍隊的實力才是決定勝負的根本。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沒用的。”
徐爾覺細細聽着,這番話和他以往從書中、戲中獲得的軍伍之道完全不同。
可是看着軍營内的士兵們,即使走路都要成排成列,肅殺之氣橫彌其間,令人心懾,也覺着非常有道理。
“賢弟如今司職千總……”
一想到左夢庚的年齡,徐爾覺就不禁咧嘴。
十四歲的千總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是萬難相信的。
“雖前途廣大,可當今天下,讀書功名方爲正道。爲長遠計,這文武之道,賢弟還是要仔細考量才是。”
話裏話外的意思,還是瞧不起左夢庚武人的身份。
這大明朝,武人就是低賤的代名詞。
徐家乃書香世家,江南名門。唯一的小妹要是嫁與一個武夫,隻怕會被同道恥笑。
左夢庚根本就沒聽進去。
“文武平衡,方能國政安穩。任何揚文抑武、偏武棄文之舉,都是自廢武功。軍人有什麽不好?沒有軍人,這天下江山誰來保護?居廟堂之高者,哪裏看得到我輩軍人的貢獻?”
徐爾覺注意到,左夢庚始終自稱爲軍人。
這和當下的“武人”“丘八”之稱迥然有别,明顯給人的感受也不同。
“武人即便登峰造極,也不過一總兵。便是見了七品縣令,也要俯首帖耳。賢弟高潔之輩,能受此等窩囊之氣?”
左夢庚縱聲長笑,指着虎躍龍騰的軍營,舍我其誰的霸氣盡顯無疑。
“如今我有三千虎贲,盡顯峥嵘。待将來我有三萬雄師,誰敢輕視于我?當我的手中有三十萬大軍時呢?”
徐爾覺悚然而驚,心裏的驚濤駭浪席卷神魂。
左夢庚言語之中,其意畢露,于他這種讀書人而言,實在太過于恐怖了。
可随即他察覺到不對。
“按制,賢弟既爲千總,麾下當隻有千人衆。此處三千虎贲……”
左夢庚直直地看着他。
“徐兄有何教我?”
徐爾覺抽抽嘴角,竟不敢和左夢庚對視。
小妹啊,你這是招惹上了一個什麽兇人啊?
徐家的未來,是吉是兇啊?
不管怎麽說,在後營裏走了一圈,感受到了後營軍和其他明軍截然不同的氣質,徐爾覺自有一番體會。
四日後,徐光啓的回信到了。
對于左夢庚提議入股徐家織造一事,徐光啓隻批複了一個字。
可。
得到了家主的同意,徐爾覺當即和左夢庚簽署了協議,讓左夢庚在玻璃産業之外,又有了一份穩定的收入來源。
直到這時,左夢庚才帶着他去看了水力驅動裝置。
簡單的原理讓徐爾覺血壓上升,都沒地方吃後悔藥去。
就這麽簡單的一個東西,竟然就讓徐家給出了一成的股份。
不過看着水力鍛錘的工作效率,徐爾覺又興奮起來,知道徐家抓住寶了。
他一刻都不舍得停留,火速辭别,趕回松江調整産業布局去了。
左夢庚這邊,後營步入了新階段。
碼頭那邊再有一千多名士兵回來,一下子讓軍營充實了許多。
對于這一千多名士兵,左夢庚将其編爲了步兵第一、第二大隊,剩餘的編入總後大隊。
原來的步兵第一大隊和總後大隊被解散,士兵們分别編入各支新部隊,順利成爲底層軍官。
正是因爲有這些第一批接受訓練和培養的士兵,後營的擴軍才能實現。
否則的話,上千人的軍隊,隻靠左夢庚、黃宗羲、柳一元、周遊和榮華富貴、世代永享幾人,根本練不過來。
不過随着擴軍之後,一個問題出現了。
柳一元帶着一個人來到左夢庚面前。
“千座,他叫白小七,現在是第一大隊第三中隊第九小隊的小隊正。他發現了一個問題,彙報于我。我覺着這個問題很重要,必須盡快拿出辦法來。”
左夢庚認識白小七。
當初的第一大隊一共就三百多人,每一個士兵都是他親自訓練的,所以每一張面孔都被他記在腦海裏。
“當初接受訓練時,白小七就腦子活,想法多。現在都能找出問題了。”
白小七撓着後腦勺,笑的很是憨傻。
“當初千座說,後營是咱們大家夥的後營。隻有大家夥都把想法、力氣往一處使,後營才能更好,大家夥也才能更好。我始終記着千座的話,不敢偷懶。”
左夢庚拉着他坐下,誇贊道:“要是大家都有你這種想法,咱們後營何愁不興?說吧,你發現了啥問題?”
在他的鼓勵下,白小七也平靜下來,說話很有條理。
“千座,俺們小隊一共有三十人。雖說除了俺這個隊正外,還有兩個副隊正。可那幫子新兵不記人,經常前面告知了誰是副隊正,結果一轉頭,他們就給忘了。副隊正協助俺訓練的時候,不少新兵都不聽話。覺着大家都是兵,他們憑啥訓人?俺就想着,是不是得想個什麽辦法,讓士兵們記住誰是軍官?”
聽到這個問題,左夢庚不禁暗叫慚愧。
如此重要的問題,竟然被他疏忽了。
籌建後營時,他光想着追求官兵平等了。又因爲取消了盔甲,所以将校和士兵的服裝其實是一樣的。
這樣一來,平等是平等了,可人數一多,士兵們就認不出誰是軍官、誰是士兵了。
如今訓練中,雖然鬧了許多麻煩,但還不算太嚴重。
可要是到了戰場上,一旦出現軍官陣亡的情況,士兵們該聽誰的指揮?
豈不是要亂成一團?
“多虧了你,否則咱們後營要出大問題了。”
該是誰的功勞,左夢庚分的清清楚楚。
不用說,這個白小七已經上了他的名單,隻要日後不出現差錯,提拔肯定比别人更快。
左夢庚不敢耽擱,立刻召集全營軍官開會。
“爲了在我軍中區分軍官和士兵,還有軍官的等級,從即日起,在全營實行軍銜制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