閹黨闖出偌大禍事,理應重懲,以謝天下。
然而一番權衡、博弈後,落得個草草收場,意猶未盡。
這無疑給了東林諸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怔怔看去,龍椅上的那位新君,竟然陌生起來。
朝堂情勢之變,往往就是這麽突然,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一樣。
殿外傳來通報。
“陛下,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求見。”
錦衣衛雖然是皇帝爪牙,指揮使更是皇帝親信,但沒有整日伴駕君前的道理。
駱養性當了這指揮使,目前頭等大事,就是甄别奸逆,幫崇祯維持朝綱。
能讓他此時趕來求見,必是大事。
衆臣矚目之下,駱養性快步入殿。
“陛下,臣剛得了探子密奏,附有臨清之變詳情。”
崇祯精神一震,霍然坐起。
“速速道來。”
他昨夜得到的是軍情,雖然快速,但是語焉不詳,具體情形并不知曉。
衆臣得到的消息,也是真假難辨。
直到此時,錦衣衛才帶着确實的消息來了。
“兩日前,鎮守太監馮綸于鈔關碼頭埋設千斤火藥,又糾集數百兇徒,趁我錦衣衛官船入關之際,悍然發動。恰逢禮部侍郎錢謙益途徑臨清,本地鄉老傾城相迎,碼頭前人山人海。火藥爆炸之下,死傷無數。”
大殿裏驚呼不絕,才知道事态竟如此嚴重。
駱養性頓了頓,又道:“馮綸誤以爲魏忠賢、李朝欽在我錦衣衛官船中,發動突襲,意欲劫囚。同時大開殺戒,慘死者衆多。碼頭被炸塌,過往船隻毀壞嚴重,阻塞河道。幸得原遼東都司左良玉在場,指揮若定,扭轉乾坤,最終擒殺馮綸。”
訴說了事情經過,駱養性知道,接下來的東西,才是重點。
“此役臨清參将洛選華戰死,當地駐軍損失過半。本地百姓傷亡難以統計,初步估計,應有千百之多。臨河房屋、倉儲毀于一旦,流離失所者不計其數。”
朝堂上鴉雀無聲,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真的知曉發生了什麽,大家才發覺,似乎對閹黨的處理着實輕了一些。
崇祯也是血氣沖頭,怒不可遏。
奈何怎麽處理閹黨,事關朝局穩定。而且他已經金口玉言定下來了,焉能反悔?
幸好又有新情況傳到。
“陛下,兵部侍郎侯恂、順天府尹劉宗周、太仆少卿張振秀、東昌知府聯名奏報。馮閹爲禍甚巨,最重者當屬運河阻塞,南北斷絕。奈何臨清官員空缺,諸般事項調配不利。幾位大人臨時管控,卻名不正言不順,懇請朝廷爲安危計,任命臨清官屬,以解纡困。”
這份奏疏可謂是将朝廷上下統統打臉。
這裏君臣還在做權力之争,卻忘記了臨清那邊的困境。
别的不說,運河阻塞,貨運不通,這後果沒人能承擔的起。
君臣這慚愧間,錦衣衛都督同知吳孟明也來求見,并且帶來了一個人人色變的狀況。
“陛下,臨清之變傳遍京師,市面惶恐,已成亂局。糧價暴漲三倍,布價暴漲五倍,鹽、油、茶等貨物被蜂擁搶購。再不處置,恐釀災禍。”
任何變故,商業的反饋永遠是最迅速的。
臨清之變的消息今日傳到京師,物價立刻開始紊亂起來。
誰都知道,京師百萬之衆全賴運河供養,臨清則是運河重鎮。
現在運河在臨清段堵塞了,南方貨物運不過來,京師隻怕要遭難了。
這一下崇祯坐不住了,連忙問道:“諸位愛卿,該當如何?”
大理寺丞楊一鵬越衆而出,似乎早有準備。
“當務之急,應部署臨清官屬,即刻赴任,疏通運河,恢複民生。”
崇祯慌了神,忙問道:“楊卿可有主意?”
楊一鵬還真有。
“陛下,原永豐知縣瞿式耜履任地方,政績卓著,此番起複,本拟任戶科給事中。臣以爲,當用其經驗,改爲臨清知州,恰得其所。”
瞿式耜的名頭,崇祯是聽過的,立刻道:“傳旨,命瞿式耜轉任臨清知州,無須赴京師接印,即走馬上任。着吏部另拟臨清附從官員,不得耽擱。”
吏部尚書王永光領命,面色猶豫,可他素無急智,一時不知該從何處着手。
朝臣中又有人出列。
“陛下,山東道巡按禦史張繼孟即将赴任。此人素知山東事,可爲臨清兵備道,整饬軍伍,以備不測。”
崇祯已經慌了,沒有想太多,當場點頭。
又有官員道:“陛下,如今臨清參将洛選華戰死,諸軍無人統領,恐生禍亂。原遼東都司左良玉平亂有功,可起複重用,坐鎮臨清。”
王永光額頭冷汗淋漓,終于知道哪裏不對了。
瞿式耜是錢謙益的學生,張繼孟屬性不明,左良玉既然去迎接錢謙益,必定和東林黨關系匪淺。
這要是被任命下來,臨清重地豈非落入東林手中?
咽喉要地,被一黨所把控,旦夕生變,朝廷必然無力應對。
想到這裏,他趕緊跳了出來。
“陛下,不可。左良玉乃本地人,不可在家鄉任職。”
崇祯都準備點頭了,聞言恍然,暗暗心驚,從善如流。
“王卿所言在理,依你之見,何人可爲臨清參将?”
王永光隻是不想讓東林黨得逞,他又認得幾個武将?
焦急之間,突然想到之前看過的戰報,忙道:“南皮遊擊劉源清于畿輔剿滅賊亂有功,殺敵無數,乃沙場宿将。吏部本拟提拔,臣以爲可升任臨清參将。”
崇祯可不知道劉源清是誰,但隻要不是東林黨就行。
“可。”
群臣當中,東林當人喟然一歎,知道功敗垂成了。
不過他們很不甘心,依舊抓着不放。
“陛下,左良玉此番誅殺馮綸,平息禍亂,功勞有目共睹。倘不酬賞,有違朝規。”
崇祯想了想,也知道這是應有之意,便道:“那麽就讓左良玉官複原職,去保定擔任都司吧。”
也隻能這樣了。
但臨清的困難卻沒有完事。
錢龍錫再次出來,說的話令崇祯很不高興。
“陛下,臨清河道阻塞,鈔關損毀,疏通修整必定耗費人力物力。臣懇請發内庫銀,以供當地運作。”
崇祯陰着一張臉,對錢龍錫意見很大。
該死的家夥,總是惦記朕的銀子。
“朕素聞臨清富足,乃膏腴之地。修繕碼頭、疏通河道,可令官員籌挪兩便,無須通禀。”
隻要不讓朕掏銀子,怎麽都成。
請崇祯發内庫銀被否了,錢龍錫并不氣餒,趁勢道:“陛下,臨清鈔關本爲戶部所轄,後由内廷遣人署理。如今馮綸伏誅,鈔關群龍無首,主事人究竟出于戶部,還是内廷,還請陛下獨斷。”
此言一出,堂下無數雙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那可是臨清鈔關啊!
天下五大鈔關之一,素有天下第一倉的美譽。
臨清鈔關的油水有多大呢……
萬曆年間,臨清鈔關所收稅銀,占全國關稅的四分之一,是山東省全年稅收的十倍。
正因爲如此肥沃,天啓年間,閹黨派遣了稅監,将此地占據。
現如今閹黨完蛋了,臨清鈔關是回歸戶部名下,還是内廷繼續派人占着,一下子成爲了焦點。
錢龍錫選的節點非常好。
他剛剛要求崇祯發内庫銀,幫臨清疏通河道,卻被崇祯否了。
那好,讓你掏錢你不幹,天下第一肥缺的臨清鈔關你放不放手?
有那麽一瞬間,崇祯的心裏都在滴血。再看向錢龍錫時,當真是目光如刀。
奈何他中了套,無計可施。
他登基初始,靠着清算閹黨搏得了明君美譽,天下仰望,因此而鞏固了君權。
假如此時再派出内宦把持關稅,豈不是和先帝一樣了?
更别說才剛剛下旨,召回各處鎮守、稅監、礦監。
不能自己打自己臉呢。
努力營造的聖君形象一旦崩塌,後果不敢想象。
兩相比較,崇祯隻能無奈接受現實。
“着戶部挑選得力官員,重整鈔關,不得耽擱稅銀征收。”
戶部尚書畢自嚴當真是老淚縱橫,喜極而泣。
“臣遵旨。”
周一慣例求票票,月票、推薦票多多益善!
讀者老爺們,多少給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