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夢庚在背刺亂匪的時候露了相,被混在其中的聞香教徒看到了。
他出城時露了蹤迹,于是徐雅晴就得知了消息。
徐雅晴并不知道他是臨清人,出現在這裏其實是回家,還誤以爲他是銜尾追索而來。
聞香教乃朝廷通緝重犯,徐雅晴怎麽可能允許危險存在,幹脆先下手爲強。
如果那次圍殺被徐雅晴成功了,那麽鈔關之戰必不可能發生。
因爲有聞香教的情報,馮綸知道魏忠賢、李朝欽沒有走臨清,也就沒有了發動的理由。
可左良玉适時出現,導緻徐雅晴功敗垂成。
徐雅晴不敢繼續留在臨清,逃之夭夭,馮綸因此得不到想要的情報。
生死存亡之際,這個狗太監決定賭一把,結果把鈔關碼頭給炸了。
這一戰,影響之大,隻怕不亞于兩年前的王恭廠大爆炸。
朝廷如何應對,此中文章頗多。
奈何京師太遠,左夢庚也管不到。
不過陸娃子的機靈勁,卻讓他頗爲喜歡。
“張延,把這兩個孩子帶回去,好好養着。”
左夢庚給了十兩銀子,将兩個孩子交給了張延,養在莊子上。
張延也不廢話,收了銀子,帶着兩個劫後餘生的孩子去了。
柳一元還在回味他的話,問道:“你打算從何處着手?”
左夢庚搖搖頭,沒有十足把握。
“看後續,朝堂那邊的博弈如何。”
…………………………
深夜中的紫禁城如同趴伏在大地上的巨獸,随時能夠吞噬人間的一切。
面對這樣的龐然大物,渺小的人類總會情不自禁生出敬畏。
然而卻有人顧不得皇城威嚴,在紫禁城裏健步如飛,一路直沖,最終闖進了養心殿。
“皇爺,臨清八百裏急報。”
養心殿裏屋的炕上,一個清瘦的青年正在專注地看着奏折。
此人身着明黃色道袍,披散着頭發,随意又不失威嚴,正是當今大明天下的主人,崇祯皇帝朱由檢。
八百裏急報,說明事态緊急,讓崇祯的臉色閃過一抹憂色。
“呈上來。”
小太監膝行兩步,将急報舉到崇祯面前。
崇祯拿起,方看了兩眼,登時勃然大怒,直接摔了桌子,咆哮聲響徹大殿。
“狗賤奴,焉敢如此?”
屋裏、屋外的内侍們全都噤若寒蟬,生怕殃及池魚。
黑影裏走出一個老太監,仔細安撫起來。
“皇爺萬金貴體,身系國本,損傷不得,還請息怒。”
看到此人,崇祯的怒火總算是消散了一些,但如舊和憤怒的獅子一樣。
“大伴,魏忠賢死而不僵,惹出禍事來了。”
那老太監,正是崇祯在信王府時的老人王承恩。
他不知道急報上寫了什麽,也不去看,隻顧着伺候崇祯。
“天大的禍事,有皇爺執掌乾坤,須臾可平。”
這份忠心令崇祯頗爲感動,終于冷靜下來,也把事情說了。
“臨清鎮守太監馮綸,悍然用火藥炸毀了鈔關碼頭,造成百姓死傷無數,妄圖劫持魏忠賢、李朝欽,行大逆不道之舉。”
王承恩訝然。
“奴婢記着,魏忠賢、李朝欽可沒有走運河啊。”
崇祯的臉上閃過自得。
“朕早已料到魏閹的孝子賢孫必不甘心,焉能沒有籌謀準備?此番馮綸喪心病狂,卻功虧一篑。”
王承恩小小地奉承了一下。
“皇爺明見萬裏,洞若燭火。魏忠賢都束手就擒,區區馮綸不過是如來佛祖手掌心裏的孫猴子罷了。”
崇祯冷哼。
“他算甚子孫悟空?還沒用朕出手,就被人斬殺當場了。”
王承恩露出笑意。
“看來臨清當地官員還是忠勇任事的。”
崇祯臉色古怪。
“一個兵部侍郎、一個順天府尹、一個太仆少卿、一個東昌知府,外加一個前任遼東都司,還有臨清本地駐軍,要是還不能絞殺馮綸這個畜生,才是奇哉怪也。”
王承恩弓着腰,嘴裏說着好話,實則内心焦急。
閹黨被幹掉後,内廷出現了大量空缺。
他是崇祯最信重的太監之一,被委任爲秉筆太監。奈何上任時短,很多頭緒還沒有縷清呢。
見崇祯震怒不已,卻不明白此事嚴重到了何種地步。
第二日的朝會上,烏雲壓頂的氣氛才讓王承恩知曉不對。
崇祯昨夜接到了臨清之變的消息,衆位大臣天明時分也收到了。
鎮守太監動用火藥和匪徒,炸毀鈔關碼頭,悍然劫囚,消息一出,舉世震驚。
之前崇祯手起刀落,迅速利落地收拾了魏忠賢和一衆閹黨大佬,讓所有人都誤以爲閹黨不堪一擊。
可是臨清發生的事,重重地打了崇祯和朝廷的臉。
區區一個鎮守太監,就差點釀出滔天大禍。
不少人都聯想到,倘若真的讓馮綸将魏忠賢劫走了,那些殘存的閹黨分子隻怕會紛紛響應,禍亂天下。
一時間,許多官員都面帶殺氣看向朝堂裏僅剩的一些閹黨官員。
剛剛回到京師的韓爌越衆而出,身爲首輔,他必須表态。
而身份東林大佬,誅除閹黨更是他的任務。
“陛下,閹黨餘孽賊心不死,倘若除惡不盡,臣惟恐江山闆蕩,社稷不穩呢。”
錢龍錫也出來了。
雖然韓爌的回歸讓他很不滿,但是在對付閹黨這件事上,他們的立場是一緻的。
“今日區區一馮綸,便敢效博浪之舉。内廷、外朝尚不知還有多少閹黨死忠,臣唯恐陛下安危,不得不慎啊。”
此言一出,在場的閹黨官員全都吓壞了。
這是要擴大打擊面啊!
可該死的馮綸做出這等驚世駭俗之舉來,又讓他們該怎麽辦呢?
一時間,不管是東林官員,還是閹黨官員,竟然都恨透了馮綸。
有兩位大佬帶頭,衆位官員紛紛出聲,衆志成城,似乎不将閹黨所有人都幹掉,是不會罷休的。
崇祯坐在龍椅上,看着下面沸反盈天的喊打喊殺聲,本能地感覺到了一絲恐懼。
如果沒有了閹黨,滿朝都是東林……
強壓内心的焦躁,崇祯的目光在群臣當中搜尋,突然道:“溫卿,你意下如何?”
被他寄予厚望的人,是溫體仁。
崇祯雖然年輕,但帝王之術學的不錯。
登基初始,清除閹黨後,發現朝堂大片空缺都被東林占據,本能地察覺到不對,于是開始提拔非東林派系官員。
浙黨後起之秀溫體仁由此進入他的視野,以禮部右侍郎的身份領本部,俨然尚書。
左侍郎徐光啓被徹底壓制,根本沒有多少話語權。
當滿朝都是喊打喊殺時,溫體仁就知道,皇帝是不想的。
尤其是那些殘存的閹黨官員,崇祯并不想處理掉。否則的話,就沒人攻擊劉鴻訓了。
如今劉鴻訓被攻擊的焦頭爛額,心力憔悴,隻怕堅持不了多久。
溫體仁早就收到崇祯的暗示,準備培養他入閣。
既然如此,就要爲老闆解憂。
“陛下,臣以爲,萬般緣由,皆因魏忠賢而起。隻要把握住了這一點,則馮綸之事必不會再有。”
溫體仁找到了破局點。
閹黨餘孽之所以敢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舉動,就是因爲魏忠賢還活着,那些人便覺着還有翻盤的機會。
溫體仁提了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
隻要魏忠賢死了,剩下的閹黨成員沒有了指望。
不想被東林黨圍攻的話,就隻能對皇帝俯首帖耳,皇帝還可收獲一批忠實走狗。
崇祯一下子就聽出了其中的玄機,不由得對溫體仁大爲贊賞。
他早就想弄死魏忠賢了。
隻是礙于魏忠賢乃先帝臨終的托孤之臣,剛一登基就痛下殺手,擔心世人說他薄情寡義。
可現在馮綸做出的惡事,成爲了最好的借口。
崇祯從谏如流,立刻道:“如此……着錦衣衛去辦了吧。”
想了想,他也怕東林官員不滿意,又加了妥協的條件。
“另傳旨意下去,召回各地鎮守、稅監、礦監,還政于地方。”
韓爌、錢龍錫面面相觑,發覺那個龍椅上的小皇帝,似乎有些陌生。
隻一個舉動,朝堂裏的氣氛就變得詭異起來。
不少官員都心底思量,琢磨皇帝此舉是何種信号。
溫體仁說完了自己的主張,就回到了位置。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事不關己。
東林諸臣怅然若失,卻又無力再戰。
你們說要懲治閹黨……
行,皇帝親自下令除掉魏忠賢,甚至連在各地無法無天的鎮守、稅監、礦監都招回來了。
還有什麽理由繼續追究其他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