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的曆史,東林黨絕對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關于東林黨,後世的争議始終沒有消停過。
各種觀點紛呈,贊許者有,批判者衆。
更有甚者,竟然将明亡的責任推到了東林黨的頭上。
可對于東林黨該是一個什麽樣子,能說得清的人并不多。
其實崇祯年間的東林黨,已經和當初的東林黨完全不一樣了。
“當年泾陽公講學東林之時,附從者何人?不過商賈、工匠、市井小民之輩爾。東林先賢,雖在朝爲官者衆,然可有閣臣顯貴?并沒有。”
左夢庚原本在一旁安靜伺候,侯恂和劉宗周也沒有當回事。
他雖然展示出了不俗的武藝和軍事才能,可是在兩位大佬眼中,最多隻是武将之才。
朝政上的事,一個小孩子懂什麽?
可左夢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侯恂和劉宗周正爲了東林黨的烈火烹油而憂心忡忡時,左夢庚平地起驚雷,直言東林黨有此變故,根源就在于東林黨的性質變了。
東林黨一開始并非什麽顯貴,說是起于草莽都不算過份。
彼時創辦東林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些小官小吏。
即使是顧憲成,也隻不過是吏部員外郎,趙南星是考功郎中,并非什麽頂級大佬。
顧憲成在東林書院講學時,一開始前來聽課的人,幾乎都是商賈、工匠、市井小民等輩。
這些人雖然都是賤民,可是卻意義不凡。
因爲江南商貿繁榮,經濟發展遠超其他地區。這裏的平民已經不滿足一日三餐果腹,而是開始有了更高的追求。
以往他們沒有什麽途徑,但是顧憲成的講學,讓他們有了進步的途徑。
于是萬千百姓雲集,聲勢迅速擴大,這才有了東林黨的崛起。
可以說,一開始的東林黨,代表的就是商賈、手工業者、工匠、平民商販的利益。
這從整個曆史進程來看,無疑是進步的。
畢竟從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過渡,這是大勢所趨。
嘉靖後期,包括隆慶、萬曆前期,整個東林黨的表現都是昂揚向上的,充滿了積極的意義。
其中隆慶開海,更是東林黨的嘔心之作。
後世批判東林黨的人,其中的一個觀點就是東林黨反對開海,導緻中國不能開眼看世界。
這個說法錯誤的非常離譜。
因爲在明末主導開海的,恰恰是東林黨人。
打出隆慶開關第一槍的福建巡撫都禦史塗澤民,就是東林黨人。
其時的福建巡撫許孚遠,更是湛若水的學生。提拔重用他的人,是東林大佬鄒元标。
許孚遠更是劉宗周的老師。
這些關系,足以證明了吧?
後世許多觀點中,說東林黨是大地主大資本家的代表。
這就更加奇怪了。
東林黨既然是大資本家的代表,爲何會不支持開海呢?
哪個資本家嫌棄錢賺的少了?
什麽?
壟斷走私?
拜托,走私能賺多少?
隆慶開海最終選擇在了福建,還是月港這種小地方,原因也有江南的固有勢力太過于強大,導緻政策在此地無法實行的無奈選擇。
這個觀點的最大錯誤之處,就是用東林黨将整個江南的勢力都代表了。
事實上,在江南地區,東林黨并非最強大的勢力。
真正壟斷了東南财貿、阻擾開海的人,其實是東南的勳貴、大地主、世家。
比如魏國公府、浙黨等等,這些人才是大地主的代表。
說東林黨壟斷走私,那就更是笑話了。
彼時的東林黨手中既無權,又無兵,怎麽打通海禁,把貨物運出去?
真正能夠做到的這些的,必然是掌控了東南兵權和政權的勳貴、世家。
這也是爲什麽嘉靖朝時期抗倭,戚繼光、胡宗憲、譚綸等人都需要另外募兵,俞大猷又起于福建、并非江浙的緣故。
抗倭之後,胡宗憲慘死,戚繼光、譚綸被遠調,俞大猷縮回了福建,這就是東南的勳貴、世家反撲的結果。
同樣的,也因爲東南的勳貴、世家太過于強大,東林黨不得不将開海的地點放到福建。
後來東林黨扶持鄭芝龍的目的,也是因爲在陸地上突破不了東南勳貴、世家的圍堵,不得不從海上來解決問題。
那個時候,東林黨和世家勳貴之間的矛盾就在于,東林黨代表的商賈、手工業者生産出來了貨物卻賣不出去,隻能接受世家勳貴的剝削,通過勳貴世家的手發賣到海外。
正是基于這個事實,那時的東林黨對于明朝的政策制定、國策運行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從什麽時候開始,東林黨變質了呢?
恰恰是在萬曆後期,尤其是天啓年間。
因爲萬曆、天啓兩代皇帝重用閹宦,四處盤剝斂财,讓東林黨和東南的勳貴世家迅速合流。
想想,萬曆、天啓派出那麽多的礦監、稅監,霸占礦山和交通,橫征暴斂。
而這些礦山、商道原來是屬于誰的?
各條商路上穿梭的貨物都是誰的?
還不是勳貴世家的。
也就是說,萬曆、天啓兩代皇帝的倒行逆施,讓原本是對頭的東南勳貴世家和東林黨迅速達成了統一戰線。
這也是萬曆年間,東林黨和閹黨的鬥争會那麽慘烈的一個原因。
因爲東林黨背後有了更大的支持,所以才有能量和膽氣去抗争。
可這種合流,雖然符合鬥争形勢,帶給東林黨的卻不是好事。
這個原本具備積極意義的勢力,迅速開始腐化,這才漸漸成爲了大地主的代言人。
如果形象比喻的話,東林黨就好比後來的KMT。
一開始也是反帝反封建,反壓迫,追求民族獨立、國家強盛的進步勢力,但後來卻成爲了帝國主義、買辦階級、大地主階級的代言人,堕落爲了反動勢力。
這種變化,此時東林黨中的有識之士或許看的見,但肯定說不出所以然來。
畢竟這是時代的局限性導緻的。
如侯恂、劉宗周這等目光敏銳之士,隻是察覺到了危機,但是卻不知道這危機是什麽,從何而來,又該如何解決。
相反左夢庚擁有着後世的觀念,當真是火眼金睛,一語道破。
如今的東林黨,已經不再是那個代表資産階級、手工業者、普通民衆的進步勢力了,而是堕落爲了操持權柄的大地主階級。
階級屬性的變化,正是東林黨危機的來源。
如今東林黨的高層,早已忘記了曾經的峥嵘歲月,眼睛裏隻有朝廷空出來的高位,哪怕是自己人,也是要争上那麽一争的。
韓爌回朝,就是這麽一個情況。
泰昌、天啓年間,韓爌就已經是大學士了。在如今的東林當中,妥妥的最頂級大佬。
崇祯也是出于這個目的,才将他召回,擔任内閣首輔。
值得一提的是,韓爌也是山西蒲州人,年輕時沒少受到王崇古的賞識和提拔。
東林黨和晉黨,本就是盟友。
可韓爌這麽一回來,錢龍錫就坐蠟了。
他可是“堂堂正正”金瓶抽簽出來的首位閣臣,按理說,這個首輔就該是他的。
結果空降了一個韓爌下來,錢龍錫心裏的滋味可想而知。
雖然崇祯用袁崇煥督撫遼東來安撫錢龍錫,可一個袁崇煥,能和内閣首輔比嗎?
再說了,錢龍錫恐怕還不知道,此時的袁崇煥已經有了二心。
錢謙益和周延儒的矛盾,那就更加沒法化解了。
這兩人都是少有才名,天資出衆,文采過人之輩,在老一代的東林黨人之後,如今成爲了東林黨中的明星。
可偏偏兩人的矛盾由來已久。
周延儒是宜興人,也就是今天的無錫。
而錢謙益,則是蘇州府人。
俗話說,蘇松常那才是江南。
你個宜興的,也配待在蘇聯?
而且兩人的崛起之路也不相同。
周延儒是典型的學霸,别的不行,就考試厲害。
錢謙益更像是藝術生,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那是樣樣精通、樣樣頂尖。
學霸的眼中,藝術生那是什麽?
學渣。
藝術生的眼中,學霸是什麽?
書呆子。
偏偏東林黨内,蘇、松、常等人的成員最多,紛紛圍繞在錢謙益的身邊,爲他吹捧造勢。
周延儒則屬于被排擠的對象,在東林黨内根本沒什麽朋友。
他的這種狀況,讓東林黨内的新興勢力頗爲同情,紛紛對他進行支持。
這個新興勢力,就是張溥爲首的複社。
侯恂和劉宗周可能還不知道,周延儒此時已經有了二心,準備聯合浙黨的溫體仁來共同對付錢謙益了。
面對亂局,他們苦思而不得良策,徒呼奈何。
左夢庚倒是幹脆。
“今日之東林,無論先賢還是後進,均已被權力、名利蒙蔽了雙眼。二位老大人何不另起爐竈,效仿泾陽公,重開日月,再造東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