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說完這句話,天邊便響起了沉悶的雷聲,沒有任何五雷轟在任何人的頭頂上,倒是細密的大雨落了下來,淋濕了他和高超的肩膀。
高超回到攝影棚裏找來了一個用來打光的反光鍋蓋,頂在頭上和小東北一起回家。
他們走到胡同口時,卻看見金镖十三郎蹲在屋檐下的雨水裏,手中架着搪瓷鍋頂在自己的腦殼上,那樣子看上去十分恓惶,連高超都動了恻隐之心。
小東北對着樓上窗口大聲喊道:“金姐。”
樓上窗戶打開了,包租婆站在窗口裏。
“金姐,金媽,你再緩幾天啊,大下雨天,不能讓老頭睡街上啊。”
金姐冷酷地說道:“小東北,你闊氣大了,我這小廟供不了你。”
高超拍拍小東北的肩膀說道:“你就在這兒等着,等我上去跟金姐談談,讓她給你寬限幾天。”
小東北傷感地搖搖頭:“不行,算了吧,連我都不能勸服金姐,你這一個外人怎麽能做得到。”
“你沒聽說過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嗎?你父子二人就乖乖在等在此地避雨,不要随便亂動,等我的好消息。
高超大闊步地朝着弄堂正面的樓走進去,踩着吱呀吱呀的木樓梯來到二樓金姐家的門口,揮動着拳頭铛铛铛地砸在了門上。
金姐氣呼呼地前來開門,看到面前站着一個陌生的小子,愣了一下才大聲質問:“你是誰啊,來敲我的門幹什麽?”
“我要租你的房子。”
金姐問:”哪一間。”
“樓下那個矮窩棚。”
金姐仔細看了這小子一眼,看上去眉清目秀不像是個苦出身,看上去是落魄了想在這裏歇腳。
“每月五十個銅闆,行不行。”
“五十個銅闆沒問題,但我要先欠下。”
“啥!”金姐頓時翻起了白眼:“你跟我鬧着玩兒呢,沒有一分錢還敢來租房子,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高超從腰間突然掏出手槍,吓得金姐連連後退,差點尖叫出聲喊救命。
他擺了擺手說道:“别别,你别叫,也别害怕,我并不是要吓唬你。這槍我還要用來保命,不能押在你這裏。但是我可以押這個。
他把腰間的一個彈匣摸出來,推到了金姐的面前:“這個東西我押在你這裏,等我把錢籌到手再來跟你贖。”
金姐心有餘悸,臉紅撲撲地擺着手:“我拿着這玩意兒有什麽用。”
“但是這東西對我有用,對我有用的東西就對你有用,這裏面有十五顆子彈,可以帶走十三條人命,押在這裏好讓你放心。”
金姐皺着眉頭擺了擺手說道:“算了,就讓你住在這裏,但是不許給我惹亂子啊。“
高超點了點頭下樓去,雨似乎下得越來越大了,屋檐下有成排的滴水如同一條線,小東北和他爹十三郎就撐着鍋蓋在頭頂蹲在地上,看上去特别的可憐。
高超上前去把金镖十三郎攙扶起來,對小東北說道:“我已經把金姐給說通了,在外面淋雨會把人淋壞的,我們進屋休息。”
“啥?你說通了,真有你的,不愧是你啊超哥,超哥厚恩大德,我小東北記下了,以後定有報答。”
高超也不在乎他能否報答到自己,隻要這位主角在接下來的劇情中不拖自己的後腿,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報答了。
他把金镖十三郎扶到屋裏,三人連忙把淋濕的衣服脫了,用竹竿架在火爐前烘幹。金镖十三郎渾身哆嗦,躺在被子裏睡去了。
高超和小東北則蹲坐在火爐前,兩人随意地閑聊着:“超哥,我這當街溜子黨的倒黴苦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啊。”
“快了,等我們黃金到手的時候,好日子就能來到。”
小東北一臉衰樣:“黃金,咱就别扯黃金了,人家救國會成功了也許會分你黃金,但絕對不會分我的。況且他們都沒能拿到黃金的運送路線圖,這次的謀劃肯定會失敗,我肯定不能指望這個。”
“爲啥不能指望?”高超一臉嚴肅地看着他:“我跟你說什麽來着,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财不發,這黃金就是你改變人生的一次機會。”
“可我現在沒一點機會啊。”
“誰說沒機會,明天你上街去乞讨,就會碰到你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幸運。”
小東北愣愣地看着他問:“超哥,你是算卦先生嗎?咋就能算準我明天一定會碰到。”
高超咳嗽了一聲,裝出了算卦先生的半仙氣質:“實不相瞞啊,小東北,想當年我曾經在長白山拜一位高人爲師學習占蔔算命,短短幾年之内便學有所成。我今天看你頭頂上的氣,就能知道你明天不但會有好運氣,而且還是桃花運加财運。”
“桃花運就算了吧,老子現在都吃不飽飯,還就不惦記這個,這個财運倒是挺不錯,希望能借你的美言多多招财,但是……超哥,你可不能糊弄我啊。”
這小東北還真是吾輩楷模,連桃花運都不惦記,不過這倒也正常,因爲财運就包括了一切運氣,什麽桃花,什麽人緣,隻要錢到了一切都到了。
“怎麽會糊弄你?明天你你隻管上街,我在這裏說一句拍胸脯的話,到了明天傍晚你絕對會将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傻小子樂呵呵地跑去睡,高超回頭看了看他的背影,有些擔心自己的出現會不會讓劇情發生變化,讓這小東北的狗屎運消失得一塌糊塗,不然到時候可就是心力交瘁了。
第二天早上,高超在奉天城的大街上溜馬路,對面是小東北化妝成的乞丐捧着破碗一瘸一拐,他不禁贊歎,這小子演技不錯,演乞丐惟妙惟肖。或者說他以前就有這樣的經曆,今天隻不過是在重演過去。
小東北捧着碗碰了好幾次釘子,人們像驅趕蒼蠅一樣驅趕着他,就像一個不受待見的孩子。這時他突然看見一男一女從豪華馬車上走下來。
這個戴着寬檐帽的女孩子他認出來了,就是在大和銀行行長顧憲明家裏碰到的那個讨厭女子,要不是她跑出來告狀,老子今天也不至于落到這種地步。
高超在遠處用遠視之眼十倍距離觀察小東北的表情,臉上露出姨母笑,這段能讓他得到黃金的孽緣就要來了。小東北,爲了把日本人的黃金搞到手,爲了全民族的抗日事業,顧漢奸家的閨女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好好表現自己,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許多美好的姻緣都源自兩個人互相看不順眼,就像此刻小東北此刻以爲自己懷揣的是憤恨。
這對男女似乎是被家庭硬硬拉扯在一起的年輕人,言語中就時常流露出心不在焉。
“茜茜,我有件禮物要送給你。”
“什麽呀。”
扶着手杖的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戒指盒,打開裏面是一個鑲嵌着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戒指,看上去就非常名貴,但這女孩子似乎沒把它放在心上。
“這是我爸讓我給你的,是奶奶留給媽媽的。”
聽聽這句話也太别扭了,我把讓我給你的,送女朋友的東西是遵從了父親的指示,還說得如此明白。這不就等于在說,不是我要娶你,而是我爹讓我娶你,簡直太不情願了。
顧茜茜當然不滿足男朋友說這個,直白地問道:“曉彤,我想問你個問題。”
“你說。”
“你愛我嗎?”
跟蹤在兩人身後的小東北臉上露出了奚落的表情,這都是什麽呀,男男女女情情愛愛也太矯情了。
這男人看上去很羞澀,對某些話題深惡痛絕,立刻堵住了顧茜茜的話:“茜茜,你怎麽能在大街上說這種問題呢?太下流了。”
顧茜茜回問男朋友:“下流,愛有什麽下流的。”
小東北臉上則做出怪表情,就像聽見了什麽神奇的八卦,或者是對這女人如此開放的嘲笑。
“你或許可以與一個你不愛的人過一輩子,但是我不能。”
男子閉口不談愛情,隻談父母之間的交換:“你爸都答應我爸了!”
“那讓他們倆結婚吧。”
這男子要把戒指遞給她,但顧茜茜就是不接,這玩意兒再名貴,也比不上一句愛的告白,但這正是這個男子不能給她的。
這男子狠狠地甩下一句話:“咱們走着瞧。”說罷他便甩了甩頭,往街道的另一邊走去。
高超站在遠處點點頭,到目前爲止一切進行順利,礙事的跑龍套已經走了,小東北該輪到你發揮了。
小東北最大的發揮就是從地上撿了一塊闆磚,不緊不慢地跟在女孩顧茜茜身後。顧茜茜則轉身碰到了一個賣花的小姑娘,小姑娘笑容甜甜地問道:“姐姐買朵花吧?”
顧茜茜得不到想要的愛情,隻好買一朵紅玫瑰來安慰自己,對于她這樣的有錢人,買與不買都隻是一個念頭。
小東北大步追上去,剛準備把磚頭給掄出去,賣花的小妹妹慌忙提醒顧茜茜:“姐姐小心!”
顧茜茜迅速轉過身來,看到了手中拿磚的小東北,立刻問道:“你幹嘛。”
小東北看上去臉上帶着兇色,但是那種萌兇,被當事人撞破之後,隻能把手中的磚頭放下來,他實在是沒這個心理素質正面站着朝女孩的臉上拍過去,隻有斷絕了人性的人才會那麽幹。
“我幹嘛。”他自己都有些發懵。
顧茜茜直接認出了他:“哦,你是那個演員,不,你是哪個小偷。”
“小偷,我還強盜呢!”小東北惱得直接從顧茜茜的手裏搶來花朵直接摔到了地上,又被小東北擡腳用皮鞋給踩了兩腳。
“耍流氓啊你!”
“沒錯,老子就是流氓。”
這時天空中突然有三架飛機呼嘯而過,把街上的人們都吓了一大跳,高超則快速躲進了路邊的成衣店。
一隊日本兵開着卡車也來到了街上,他們下車後直接在車擋闆上方架起了機關槍,對着天空中不斷突突,這就是傳說中的二戰防空,
小東北也不負直男的特征,抛下女孩子撒腿狂奔,剛跑出幾步他心中就生出了不忍的愧意,連忙折返回來去拽着,拖着她往下一街口的騎樓下方逃跑。
炸彈不斷地向下墜落,就直接在街面上爆炸了,小東北拉着顧茜茜不停地奔跑,跑到了一座騎樓下方。
兩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顧茜茜還在爲剛才的争鬥生氣:“多管閑事,誰讓你拽着我跑的。”
“廢話,不是我拽着你跑,早就讓炸彈把你給炸死了!”
“我才不信你有這麽好心呢!”
小東北瞪大眼睛回頭看着她:“白眼狼你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那謝謝你救了我,但麻煩你把頭轉過去,别對着我喘。”
“我稀罕你啊,我拖着豬跑能不喘嗎?我就喘眨了!”小東北就是這種犟人,不管是脾氣還是吃豆腐,對着顧茜茜的臉大口地吹着氣。
顧茜茜一把推開了他:“讨厭,下流!”
小東北站起來轉身惱怒地叉着腰:“你是不是欠闆磚拍啊。”
高超站在對面的櫥窗玻璃口,仔細地端詳着這一男一女的鬥嘴過程,按照流程小東北這時應該被爆炸沖擊波抛出來的一塊磚頭給砸傷。
可是,劇情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盟軍的飛機空襲已經停止,不會再有炸彈落下來,這對小冤家很有可能這個時候就此吵翻,然後互相不再搭理對方,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高超怎麽
高超和十三郎同坐在一個凳子上,向他讨問當年義和團和洋人打鬥的事情,老頭子一提這個就來了興緻,講話滔滔不絕但翻來覆去就都是那幾件,且老頭講得十分破碎,宛如瘋言瘋語。但基本上隻要學過中小學語文題把下列的句子重新排列順序,就能夠從中辨析中老頭具體的内容。
等把老頭哄高興了之後,高超才開始真正的采訪:“老好漢,你願意讓你的兒子做真正的革命黨嗎?”
“那是肯定的!他老子年輕時候是義和團,兒子當然要做革命黨。”
“革命黨要不怕死,不愛财,隻爲家國,你覺得你的兒子能做到嗎?”
十三郎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回答不出高超的問題。這時小東北已經端着酸菜疙瘩湯來到兩人的桌前,如同店小二樂呵呵地吆喝道:“酸菜疙瘩湯來了!”
這父子二人用大盆端着盛上來,用勺子把海碗裏肴滿,雙手端着碗狼吞虎咽,喉嚨裏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